76焚风瀚海吹叶笛,清音雅乐乱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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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西,终于踏入了那片瀚海沙地。 放眼望去,黄沙连天,浩瀚无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地之辽阔,令人心境也随之一畅。 沙漠之中,烈日灼灼,如火盆倒扣。拂宜如今是凡人之躯,虽备足了清水,却仍是止不住地挥汗如雨,衣衫湿了又干。反观冥昭,寒暑不侵,依旧一身黑衣,清爽如初。 两人并未施法赶路,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着这片沙海。 行至傍晚,恰遇一队满载货物的西行商队。大漠之中,相逢即是有缘,他们二人并未上前搭话,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商队后面,借着前方骆驼踩出的路,慢慢走着。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商队扎营歇息,燃起了篝火。 拂宜寻了一处背风的沙丘,将自己带的干饼在火上烤热,小口吃着。冥昭早已辟谷,只在一旁静坐。 吃罢晚饭,大漠的夜风呼啸而过,星垂平野。 拂宜探入怀中,取出了那片依然翠色欲滴的嫩叶——她是蕴火,保一片绿叶长青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将叶片凑近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起初是江南水乡的靡靡之音,婉转柔媚;继而是北地草原的苍茫辽阔,高亢激越。几曲过后,曲调忽转,变得古朴而简单。 那是上古之时,沧水制乐的初声。没有繁复的技巧,没有修饰的音律,只有如水流般的自然与纯粹。 吹奏至中段,念及沧水之时,拂宜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那日在澜沧江边,冥昭将她推下水后,那一抹内敛却真实的笑。 那一瞬的画面太过鲜活,竟让她的心绪一乱。 叶笛声圆润的音色瞬间变得有些错乱。 一直闭目养神、静听乐曲的冥昭,猝然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地向她投来。 拂宜心中一乱。她向来心如止水,却竟会为他激起层层涟漪? 她眉心皱起,勉强稳住心神,又吹了两声,却觉心浮气躁,终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中的叶子。 一曲未终。 “为何不继续?”冥昭看着她,淡淡问道。 拂宜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声音里无悲无喜:“乐乃随心而动,心静则音清。心境不平,如何能奏清音雅乐?” 她收敛了平日里那副温和含笑的模样,神色竟显得有些冷淡。 冥昭与她对视一眼,眉头微蹙,却未再多言。 拂宜起身,随便寻了一个方向,向着沙丘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前方的商队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跟了上来。 那人身着儒衫,虽在风沙中有些狼狈,却难掩书卷气。他行至拂宜身侧,拱手施礼:“姑娘请留步。在下高子渊,方才听闻姑娘吹奏叶笛,技艺精湛,令人心折。本不便打扰,只是那最后一曲……实在奇特,闻所未闻,忍不住上前一问。” 二人并肩而行,拂宜便也礼貌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高子渊跟在她身侧,虚心请教:“拂宜姑娘,那最后一曲古意盎然,却又似未尽之言,在下从未听过,不知此曲何名?” 拂宜脚步微顿,轻声道:“还未有人帮它取名。” 那是沧水随心而作,散于天地,本无定名。 “如此绝妙曲调,竟未曾有名,实在是可惜。”高子渊一脸惋惜,随即期待地看向拂宜,“不知姑娘可否受累,将此曲完整吹奏一遍?在下愿洗耳恭听。” 拂宜想起了刚才那个变调的音符,淡淡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我现下心境已乱,怕是吹不好了。” 顿了一顿,拂宜继续道:“但我可以把谱子写给你。制乐乃因欢欣,越多人听到,自然越好。” 最后一句她默默藏在了心中,想必沧水知道,也会开心的。 “那真是太好了!”高子渊大喜过望。 两人折回商队营地,借了纸笔。拂宜就着火光,凭着记忆将那古老的曲调化作工尺谱,细细写下,交予高子渊。 做完这一切,拂宜并未停留,转身又要往黑暗的沙海深处走去。 高子渊拿着乐谱,见状忙道:“夜深风大,沙漠里方向难辨,姑娘一人独行太过危险,不如在下陪姑娘走一程?” 拂宜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辛苦。我只是随意走走。” 高子渊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拱手道:“那姑娘仔细着点,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拂宜点点头,正欲转身。 “姑娘且慢。” 高子渊忽地想起什么,回身从行囊中取出一支紫竹箫。那箫管身润泽,显然是被主人常年摩挲爱护之物。 他双手呈上,神色诚挚:“在下身无长物,唯有此箫相伴多年。今日听姑娘一曲,方知天外有天。宝剑赠烈士,雅乐以此箫相和,姑娘若不嫌弃,此箫便赠予姑娘,聊作谢礼。” 拂宜看着那支箫,略一迟疑,并未推辞,伸手接过。 “多谢。” 她手指轻轻抚过微凉的竹身,将箫别在腰间,随后转身,独自没入了夜色之中。 远处的沙丘之上,冥昭盘膝而坐,并未跟上。 但凭借魔尊的耳力,即便隔着风沙,拂宜与那男子的每一句对话,连同那赠箫的举动,也都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他的耳中。 心境不平? 为了什么? 一步,一步。 拂宜走得很慢,却很稳。 沙漠的夜风带着透骨的寒凉,穿透了凡人的单薄衣衫。她这具人身能清晰地感受到冷,也不自觉地抱紧了双臂,却仍未停下脚步。 她在想。 蕴火之身,无爱之魂,如何能起私情? 何况是对一只满身杀戮、执意要将六界重归混沌的魔。 这念头在心中盘根错节,拂宜眉头紧紧皱起,理不出头绪。 远处的沙丘之上,魔尊依旧盘坐在原地未动。但那一下一下踩在沙砾上的足声,却清晰无比地落在他耳中。 一阵异样的细微声响混杂在风声中传来。 拂宜脚步微顿。 下一瞬,她脚下的沙地猛然塌陷。 沙尘暴起,一条巨大的黑影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沙层,扬起巨大的、覆满鳞甲的头颅,带着浓烈的腥臭与杀气,直往拂宜扑来! 那是一只成年的荒漠沙虫,口器狰狞,足以一口吞下整个人。 冥昭的神识早已锁定了那里。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心中漠然想着:看她要如何应对。 但她只是——跑。 没有施法,没有反击,转身拔腿就跑。 然而凡人的脚程如何能快过这沙漠中的霸主?沙虫在沙海中游动如鱼,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逼近了她的身后。 拂宜一边跑,心中一边惊疑不定。 她是蕴火,是生机本源。在妖魔眼中,她并非那种吃了能够大补修为的仙灵草药,而是毫无攻击性的存在,生物也不会轻易对她生出攻击性,她反而是某种令它们感到平和、不愿伤害的存在。这也是为何她法力低微,却能安然行走六界千年的原因。 但这只沙虫,为何如此狂躁?为何对她紧追不舍,一副势要将她吞噬入腹的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头顶已是一片阴影笼罩。 沙虫那布满利齿的巨口已经张开,就在她头顶三尺之处,下一瞬便要合拢! 远处沙丘上,魔尊目中杀意乍现。 如此无能! 他指尖微动,一道漆黑的魔气形若无形的利刃,撕裂夜空,以飞星迅雷的必杀的威势扑向那只沙虫。 这一击若是触身,这畜生只怕当场便要断成两截,绝无活路。 那沙虫也是生灵,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察觉到身后那股可怕的杀机,它竟在半空中强行扭动身躯,往侧面拼命一避。 但也仅仅是避开了要害。那道魔气虽未直接斩中,但其裹挟的余韵锋芒,依旧足以将它那庞大的身躯战碎! “别杀它!” 千钧一发之际,拂宜大喝一声。 她非但没有趁机逃命,反而猛地停下脚步,回身一扑,竟然张开双臂,挡在了那只沙虫身前,直面那道呼啸而来的恐怖魔气。 魔尊猛地站起,目中厉色更深。 身随心动,后发先至。 黑影一闪,他已凭空出现在拂宜身前。那先前发出的凛冽迅疾、足以开山裂石的魔气硬生生横在半空,尚未触及魔尊衣角,便已如滴水入海,消散无形。 身后气浪翻滚,黄沙漫天。 那只死里逃生的沙虫早已被这无上魔威吓破了胆,庞大的身躯瘫软在沙地上,将头颅深深埋进沙子里,瑟瑟发抖,发出求饶般的低鸣。 魔尊一把抓住了拂宜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死死盯着她,声音冷冽如冰:“你想死吗?” 为了救一只畜生,拿自己的命去挡他的招?她是不是活腻了? 拂宜脸色苍白,却并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走到那只颤抖的沙虫面前。她伸出手,掌心轻轻贴在沙虫粗糙冰冷的鳞甲上,闭目感应。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目露一丝果然如此的欣喜之色。 “原来……你有了身孕。” 这只沙虫并非嗜杀,而是即将产卵,急需大量的能量来孕育后代。沙漠贫瘠,若是寻不到食物,它腹中的幼虫便会死,母体也会衰竭。 拂宜从怀中取出一只随身的玉瓶,倒出一粒散发着清香的丹药,递到沙虫嘴边。 “这是我炼的仙丹。” 她声音温和,慢慢说道:“虽然不算顶好,但其中的灵气,足够你修炼一段时间,平安生下孩子了。” 她的手轻轻放在沙虫的额上:“你不必一定要吃人。” 沙虫似有灵性,微微抬头,舌头一卷,将那粒仙丹衔入口中。它在魔尊恐怖的威压下不敢乱动,只是依然在轻轻挣扎,似乎想要逃离。 拂宜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面色阴沉的魔尊。 魔尊冷哼一声,却还是收回了笼罩在四周的魔气威压。 压力一松,那沙虫如蒙大赦,立刻扭动身躯,“嗖”地一声窜回了沙下,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一个个塌陷的沙坑。 风沙依旧。 拂宜站在原地,与魔尊对视了一眼。 谁也没有说话。 拂宜抿了抿唇,转过身,继续沿着刚才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魔尊看着她的背影,眉心紧紧皱起,心中烦躁。 最终,他还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