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如今,他只是将她视为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低贱玩物。压根不配与他明媒正娶的妻相提并论。 没兴致时,便叫她去嫁旁人,起了兴头,便又叫她过来发泄,让她承受他人后肆意的轻薄与孟浪的侮辱。 她身上一阵凉,一阵热,低眸道:“当年,漆灵山那晚后,公子不是原本便预备一剑杀了我?不知那时三年后的约定,是否还有效?” 沈长离是个从不低头服软的人,无论在哪方面。 这次竟没说要杀她的话。 他支着下颌,懒懒看向她:“你不是知道,我喜好流连勾栏。如今想来,那一晚倒是也算不得什么。” 她知道,他是在刺她。刺她以前在上京碧华楼时,对他说的那句怨话。 只是如今,她太疲惫了,也无意再探究。 她不知道自己深夜出现在这里,与他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想赶紧拿了案几上那一注封好的心头血离去。 沈长离没阻止她,视线回到了手中舆图上,只是神情冷了下去,听之任之。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却顿了脚步,轻声说:“我本以为,你上次给我的是毒血。” 白茸心底素来纯善,以前从不怀疑人,更不会怀疑他。因为毫无疑问,他曾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直到如今,她也丝毫没有怀疑过,他曾给予她的那一份沉甸甸的爱。一个男人在他少年时,能给出的最纯粹炽热的感情。 而他那样畅快地给了她血,她竟怀疑过,沈长离给她的是否一管毒血,就为了见她痛苦难看的模样。 她麻木地想,他若是想看,她给他看就是。温濯情况再也拖不下去了。她平静麻木,抱着这样的想法拿药回去,却没想到,真的可以应上方子,并且有效。 他眉睫未动,语气染上几分冰凉:“便是毒血。” “过几日,待他毒发身亡了,你再去为他戴孝哭坟,岂不正好?” 伤言如刀,她的心,早被数不清的钝刀子,一刀刀割得没有感觉了,也流不出多少血了。 轩窗未阖,外头卷入一阵清凉晚风,白茸方嗅到他衣衫上,沾染的一点清冽的梨花雕味道。往上,便看到高挺的鼻梁上,一双雾霭沉沉,清冷漂亮的眼,正望着她。 两人对视着,白茸唇动了动:“你要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她察觉得到,他身上有伤,他不说也瞒不过她。沈桓玉从小就不在意自己身体,常需她记得。 以后长路漫漫,她已经没有力气再陪他走下去了。 拿了那管血,白茸转身要走,却没有走掉。 一双大手从背后揽了她细细的腰。 清浅的呼吸落在她颈窝里。 他人较平时略苍白,那段清冷不近人情的气质极明显,眸子却幽亮,像是雪地中燃起的一簇缥缈的冷焰:“方才,可是在心疼我?” 白茸浑身僵硬。身后,这具已臻成熟的男人身体温热有力,心跳坚实,和以前像,又不完全相同。 她语气也紧绷:“以前又不是没说过。” 他道:“不记得了。”要独给他的,他不和人分享。 和沈桓玉一样一样的。 白茸视线一晃,却陡然看到了身后剑架。剑架上盛着灼霜,一旁却搁着一个瓷盘,里头养着一株盛放的鹤望兰,鲜亮明快地盛开着,是他绝对不会养的。 白茸看周围陈设,也是,她之前怎么会觉得没有改变呢。 葭月台马上要有女主人了。无论是在梦往亭还是葭月台,楚挽璃都喜欢操持他的生活起居,乐此不疲,明里暗里对所有人宣誓所有权,沈长离是她的。 仔细闻,葭月台的熏香其实也变了,清淡的迦南香气里,夹杂了一些女儿家喜好的茉莉兰草的甜香。屏风也被悄无声息换了花样,变成了轻俏的花鸟图。甚至连卧榻,他们或许也曾在其上抵死缠绵,他也会像那晚那般,用力时,半垂着那双清冷的眼,似笑非笑用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叫楚挽璃的名字。 那个曾和她山盟海誓、信誓旦旦的男人,早已不属于她。心里有了别人,纵容自己身上处处有了别的女人的痕迹。 她麻木地说:“我有很多朋友,对每个都说过,没什么特别的。” 外头风雪深深,骤然呼啸。 男人眉宇俊美凌厉,方才神色已尽数消退,看不出半分端倪,他已然松了手。 他道:“白茸,是我高看你了。” 她只配被如此对待。 他比她高出太多,男人高大的影子覆盖下来,居高临下看着她,他毫无怜惜,重重捏了她耳垂,沉沉瞳孔映着她的影子,门扉骤然敞开,他简短道:“出去,回去服侍好他。” 白茸抱着那注心头血,疾步走入了风雪中,低垂着眼,面容无悲无喜。 白茸下小苍山的第二天,沈长离与楚挽璃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青岚宗。 她那时正在给温濯熬药,失手打碎了一个瓷勺,娇嫩的手指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祝明决一直在耳畔担心地叫她,白茸抬眸朝她笑了笑,面容平静,用鲜血淋漓的手指,把瓷片都捡了。 第52章 第二次服药后,温濯身体大好,这天中午竟然喝下了一整晚药粥,可以下床行走了。虽说面色还是苍白,偶尔呼吸提气不畅,但是比起之前已有死气之相,无疑是好多了。 近来入夏,天气愈发炎热,医馆吹入一股燥热的穿堂风。 白茸进屋探看温濯时,温濯靠在卧榻上,原正在与小弟子说话,见她进来了,便遣了弟子出去。 见她纤细的手指上缠着纱布,他消瘦的手指握了她的手:“怎么弄成了这样?” 白茸原本想抽回手,温濯却没松开。 他身上沾染着清苦药香,因为病痛,原本温润公子模样变得形销骨立,手指上的力气都是浮着的,其实也困不住她,却很坚持。 白茸笑了笑:“不小心弄的,没关系。” 温濯一双黑眸看着她,朝她笑,声音还有些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白茸摇头,治好他的病,是她上山的时候立下的誓。 如今,过了这么久,经历了种种,也算是终于还愿了,了却一桩心事。 少女出落得越发娉婷,黑发如云,腰肢婀娜,长开了许多,比起刚上山时候,她身上少了生涩的拘谨,多了几分沉稳,眸底也沉淀出了情绪。 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所有,怯生生的柔弱小姑娘了。 其实他更喜欢以前的她。 温濯见她看着他,握着她的手用了些力气:“绒绒,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没有把你当成妹妹过。”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靠着垫子的姿势,长叹了一声:“只是,那时候,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我如何有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 她的眸子大而明亮,像是一汪背阴的水,清澈地看着他,似有些迷茫,不知他在说什么。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秀丽面容,积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再憋不住:“若是你,对我也有情分……” 白茸方才反应过来,唇动了动。 她对这些事情反应总是迟钝半拍。情窦初开后,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也未曾想过其他。 白茸避开了他的视线,无措道:“师兄……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这些。” 她把医馆视为自己在青岚宗的家,把祝明决和他视为自己的兄姐,她愿意为他们竭尽全力,排忧解难。 以前在白家,她的兄姐都与她不是一个母亲,待她都不好,后来因为惧怕沈桓玉,不敢明面欺负她了,往来却也少。白茸很憧憬渴望亲人,来了青岚宗后,也是怀着满腔慕孺之情来对待温濯和祝明决的。 只是,她从未有过这般想法,更没有想到温濯会如此看她。 让她觉得别扭,手脚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去,偶尔听到温濯的咳嗽声。 “那么,你到底爱谁?”温濯看向她,“还在妄想着沈负雪吗?” 白茸细瘦的肩晃动了一下。 “以前,我见过很多次你在夜晚独自哭泣。”温濯道,“他在九州有无数仰慕者,未来要娶妻,定然也是会对他有所助力的女修。” “绒绒,死心吧,也是为了你好。”温濯咳嗽了声,黑眸看向她,“我很早便一直想告诉你……” 白茸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很是难堪,声音忍不住提高:“我没有妄想他。” 如今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也不是那般轻贱的人,若不是因为她的阿玉,她何以与他牵扯到这般地步,她甚至压根不会来青岚宗,他再厉害与她也毫无关系。 事已至此,她实在是不想再想她和沈长离那一堆扯不清的烂账,更不习惯与温濯在此这般谈论自己的感情。 她站起身,对温濯生硬道:“师兄,你累了,今日早早休息吧。” 不等温濯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出门,恰好遇到祝明决,她正端着一个托盘进屋,给温濯送药来,她奇怪看了一眼白茸:“绒绒,怎么了?” 白茸只是摇头,没有回答。 祝明决进屋后,过了不久,室内重新传来了讲话声与低低的笑声,与方才她在室内的低气压迥然不同。 这一次,温濯情况危险,祝明决情绪也一直很是低落,直到最近峰回路转,她的情绪也才明显好起来。 祝明决对温濯的关心,其实一直也不比她少。 祝明决与他在丹柏峰已经相伴了百年,两人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默契,温濯与祝明决在一起时,其实更为自然舒展,原本白茸一直以为,再给点时间,他们两人能顺理成章走到一起,却没想到温濯骤然对她说了这番话。 她原本预备待温濯病愈后,她与两人一起下山,去青州经营医馆,过平静日子。 如今,得知了温濯心思,又被他说了那几句话,她心乱如麻,只觉得难堪又别扭。 温濯那日之后也没有再与她提起这个话题,祝明决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气氛的不对,私下问过白茸,见她不说,后来也就作罢了。 只是,每次只要她出现,气氛便会不自觉地变僵硬。白茸识趣,见温濯身体越发康健,于是后来也逐渐减少了去的次数。 晚风燥热,原本是个好夏。 不远处,传来隐隐的钟磬之声,从清珞峰方向传来,是一曲悠扬的《关雎》 她在晚风之中,慢慢独行回了家。 几分迷茫。 只觉得天地之大,不知自己的容身之所到底在何方。 …… 因为玄天结界破损,局势紧张,宗内一直处于戒严模式。 最近,方才开始有条不紊派出修士前往各地除妖,宗门弥漫起紧张氛围。 只是祝明决和温濯都是医修,这种紧张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丹柏峰之上。祝明决忙忙碌碌预备着去青州开医馆的事情,因为温濯身体日好,医馆最近弥漫着一股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