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节
“头发有甚好摸的?” 不等回答,他便拧着眉,走去书房门边,反插门栓。 又走去窗边,把大敞的窗棂挨个关紧。 书房里的光线昏暗下去。 谢明裳注视着他四处走动关门闭窗,最后走来罗汉榻边坐下,两条长腿一屈一伸地撑开,侧看她一眼。 谢明裳不着痕迹地往后蜷了蜷。许多个凌厉的眼神重影在一起,好凶。 “不能摸么?你自己讲的,有话直说。” 萧挽风几乎无奈地看她一眼,抬手解下金丝小冠。 他束发花费的时辰久。昨夜马车停在王府门外,他一刻钟没下车,所有人在门外冒雨等了他一刻钟。 ——他在车里束发。 “书房随时有人来寻我。” “人不清醒,就开始胡闹?” 发冠下还有玉簪。解下玉簪子,还有束发的发带。 微卷而硬的发尾塞进她手里。 谢明裳把卷发尾绕在食指上,抿嘴笑了下,卷了十来道,攥在掌心里,终于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 所以嫂嫂去世的片段,是真的。 昨夜马车里种种,不是她妄想的癔症,也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之前木筏子拖着小少年翻越雪山的梦……也不是梦,也是真的?? 她还在晕晕乎乎地想。想着想着,又睡过去。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胡太医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回听语气更不安稳: “娘子出现记忆错乱的情况,医书罕见。下官觉得,稳妥着想 ,还是给娘子继续服用药酒为好。” “继续服用药酒,虽然癔症无法治愈,想不起之前十几年……至少以毒攻毒,可以维持目前的现状安稳。短暂停用药酒,娘子出现记忆错乱,继续停用下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清啊。” “殿下觉得呢?” 书房里并未寂静多久。萧挽风的声音很快响起。 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以毒攻毒,饮鸩止渴,哪有真安稳。” “她清醒时已下决定。听她的决定。” 第79章 承担苦痛,而后成人…… 顾沛送朝食来书房时,谢明裳安静地抱膝坐在罗汉榻上,对着窗外小雨出神。 顾沛喊她几声,她也未应。 “娘子还没醒神呢?”顾沛小声嘀咕着。 萧挽风牵起谢明裳的手,把她安置去窗边长桌,“多给她点时间。” 顾沛忙前忙后地布菜,回禀王府日程,亲兵操练情况;谢明裳似乎完全没留意到他,全程盯着窗外长檐落雨。等顾沛告退出门时,却被叫住了。 谢明裳清晰地说:“顾沛,劳烦你跑一趟谢家,喊我娘来。” 顾沛:? 萧挽风把长筷放去谢明裳手里,不抬头地说:“去。” 顾沛应下,抬脚要走,谢明裳又叮嘱他:“叫我娘穿那身好看的淡黄色长裙,骑骆驼来。” 顾沛:??!! 萧挽风:“原话传给谢夫人。” “喏。” 顾沛满腹疑窦地退出书房不久,严陆卿求见。 严陆卿带来了朝中最新的消息,萧挽风边用朝食边听。 “唐将军上回擒获的突厥探子,早早报于朝廷,结果没人搭理。唐将军没奈何,送到我们这处来。殿下可还记得?” 萧挽风有印象,“密室里处置的那个。怎么了?” “前日,谢帅的前线军情报入京城。六百里快马送回的不只战报,还有第二位突厥探子。” “谢帅报上同样的军情:辽东王和突厥可汗密谋勾连,欲联合突厥,引兵南下。” 萧挽风用饭的筷子停住,“这回探听得确凿了?” “探听确凿。” 事关重大,严陆卿把新捏好的沙盘拖来面前,指着沙盘回禀最新情势。 这次被谢崇山擒获的突厥人,不再是探听中原战况的探子,而是突厥信使。 身怀密信,传达突厥王庭的意志。 同意与辽东王联兵,挥师南下。 “突厥可汗讨要大量金银茶帛,讨要云、朔两州。长城以南的千顷肥美土地,曾被他们占据十余年。突厥可汗要求辽东王事成后,割让两州土地,供突厥做牧场。” “最致命的是,一旦云、朔两州割让,长城防御从此无用。突厥可以随时从朔州越过长城南下,直捣中原。” 萧挽风神色不动地听完,夹起一筷子鲜甜莼菜,放入谢明裳的粥碗里。 “他们想得不错。” 严陆卿喟叹:“确实想得极好。还未发兵,两边就已豪言壮志,谈论如何分割疆土。这回证据确凿,朝廷再不能不搭理了,必须整军应对。” 说到这里,严陆卿的情绪激动起来:“殿下,谢帅领兵在外,京城守卫空虚。我们的机会来了——呃,娘子有话说?” 谢明裳不知何时已放下碗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两人。 “我爹在哪里?” “……”严陆卿哑然片刻,抬手指向沙盘。 “谢帅目前,约莫在太行山东北。” 谢明裳赞同地点点头:“我爹出征了。” 萧挽风把饭后用的茉莉花茶倒出一杯,热茶推去谢明裳手边。 “你父亲出征未回。你母亲很快就来看你。喝茶。” 谢明裳捧着茶盏,摆弄沙盘红黑小旗。萧挽风任她摆弄。 “突厥后续事,非一两日能化解,妄动无用。” 萧挽风吩咐下去:“知会朔州大营加倍防御。等局势进展,等朝廷反应。” “是。”严陆卿领命,换了个话头:“关于李郎中的处置,已和拱卫司禁军打过招呼。此人玩弄医术,本性欺诈,不能轻饶……” 谢明裳放下小红旗,轻飘飘插进一句:“打一顿,放了吧。毕竟药酒管用,免了家里五年担心。” 严陆卿眉头大皱,试图劝说:“确实,药酒表面上缓解症状,谢家误以为有效。但用的药不治本啊!停药即有反噬!李郎中此人,求名又求财,以欺诈手段隐瞒用药。用得还是毒药!怎能不严惩……” 正反说了一大通,怎奈何谢明裳压根不听他的,只低头摆弄沙盘。 萧挽风开口问:“原本定的什么罪名?” 严陆卿:“证据确凿,以投毒论罪。原本拟定的斩监候,秋后处决。” “死罪换刺配,流放边地。告诉他,谢六娘怜悯其医术,饶他性命。家产不动,留给妻儿。” “遵命。”严陆卿应诺退下。 书房安静片刻,胡太医求见。 窗外的滴雨声清晰起来。谢明裳放下温茶,又抱膝坐在木椅上,望着窗外小雨出神。 昨日的正骨归筋,导致小腿淤肿更显严重。以至于今日花费的时辰格外多。胡太医满头大汗退出书房后,萧挽风长吐出口气,起身走去窗边。 屋檐下雨帘成细线。溅落青石地面,黄叶纷落,又很快被人扫去。这是属于京城的秋雨。 “看这么久了,在看什么?”他站在小娘子身后,扶着椅背,低头问她。 谢明裳喃喃自语:“八月还在下雨。怎么不下雪?” “八月的京城不下雪。关内大部分地界,十一月才下雪。” “哦。” 谢明裳察觉身后有人,仰起头,注视片刻,“殿下?” 萧挽风扶着椅背下望,望进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瞳: “无需唤殿下。我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谢明裳想了半日,想起男人经常被人挂在嘴边的字号,以及不怎么被人提起的单名。 “萧折?” “连名带姓称呼不好。”萧挽风更正她:“京城里不成文的规矩:仇人相见,才会当面直呼姓名。” 谢明裳从善如流地改口,“阿折折。” “称呼成年男子,叠字也不大好。” “哦。”谢明裳又想了一阵,换了个称呼,“挽风。” 萧挽风弯了下唇,“这样称呼甚好。” 谢明裳并不怎么在意称呼。对于她来说,称呼只是称呼而已,重要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