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卜卦一见生财 第323节
她哪里是苍清,根本就只是有着苍清声音的怪物。 “死在我手里,至少不用受苦。” 李玄度侧头闭了闭眼,眼泪争先恐后地滚出眼眶,道士的职责就是斩妖除魔,不是吗? “很快的。” 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姜晚义松开手,穆白榆也没再劝,二人只是定定呆站着,不说话不行动,像是默认了。 “那你动手吧。”苍清的声音带着悲切的笑意,“动手,杀我。” 她想知道他会不会动手。 但她又知道,他不会选她的。 今日本就必死无疑。 泪水滑过李玄度的脸颊,一滴接一滴往下掉,他撇过脸,咬紧了牙关。 剑尖颤抖着抵上她眉心,刺破她的鳞片,如此坚硬的金鳞原来只要一把神剑就可以割开。 血珠子顺着她的的额头滑落到下巴,一滴滴落到地上,连成一串断线的红珠,像极了她人形时眉间那点殷红的朱砂痣。 “反正不是第一回 了。”她说。 李玄度执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再近不了分毫。 这对吗? 这不对。 他后退半步,无论她是何模样,又做了什么,他到底是下不去手,“我做……” “做不到”三字犹哽在喉间,未出口,苍清却朝他冲来,主动迎上月魄剑,说:“你终究是没选我,骗子。” 剑锋刺进她的眉心,从后脑的鳞片处贯穿而出。 “李玄度,至少你没有辜负天下苍生。” 只辜负了她一人。 李玄度和姜、穆二人同时愣住,打算杀了她,和真的亲手结果了她,是不一样的。 更别说她用如此决绝的姿态,撞在剑上。 真正的怪物,怎么会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只有不忍亲友抉择的苍清才会做这种事。 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眼前的怪物又变回人类的模样,那个爱穿桃红柳绿衣裳的少女,发髻上总是绑着两条红色的细绦带。 走起路来,绦带会在身后飞舞。 那么美好,如此率真。 就如李玄度在信州初遇她的那日一般无二。 月魄剑撤回,带出一溜的血珠子,毫无疑问洒了人满头满脸。 温热的血液溅在脸上又顺着脸颊滑下,浇醒了这三人。 李玄度步履蹒跚,连退几步,险些跌坐在地。 他明明收手了。 他明明……收手了。 苍清半伏于地,身上还扎着月魄小剑,额间又多了一道血口。 大量的鲜血不断从额上流下来,流满脸颊,流进眼里,像是道道血泪,狰狞可怖。 她转头望向太子身边,戴着傩戏鬼面的男人。 这个从始至终引导着一切,又冷眼瞧着这一切的人。 傩戏鬼脸面具,许多人都戴过,探花郎戴过,李玄度与姜晚义取仙桃时也戴过。 血糊住视线,她看不清。 但她从不认错人。 “木有枝。” 此话一出,曾经的玉京小队余下五人,皆是愕然。 姜晚义也立时想起,元日夜里那道熟悉的声音,将他引进玉京的人正是木有枝! 也只有同为仙家的木有枝,有能力将他引进玉京。 唯苍清依旧语气平淡,“木有枝,你的目的达成了,我就要死了。” “不够,不够。”木有枝摘下面具,他在笑,是那种带着嗜血疯狂的笑,“不够苍官,你背弃族人,忘恩负义,你该千刀万剐!!该被分食殆尽!!” 笑声传遍整个观台。 “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绝望吗?你背弃族人也要相护的世人,没有人信你。” 绝望吗?没有人信你。 苍清笑起来,看着不远处被踩坏的白芍药,拖着身子一点点爬过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血印。 她拾起花枝在指尖拈转,边笑边道:“赠之以勺药,相招以文无……明月负相思,清风无归期。” 直到涌上来的血窒满喉咙,连咳一下都再无力气。 轻轻叹口气,遥遥看着李玄度的手腕。 她说:“赵玄,你没有心。” 轻得只剩下气音。 瞳孔溃散,那双爱笑会哭的眼终于闭上,撑着身体的手臂随之卸去力道,身子摔下,头重重磕地,没了声息。 “哐当”一声,月魄剑跟着落地,李玄度整个人像是被抽了魂,只是这么呆愣愣地站着。 “琞殿下当真是绝情啊。” 耳边传来方元会的声音,“比起苍娘子对你的爱,殿下差得太远了。” 李玄度抬起头,陌然看过去。 方元会的目光扫过他,又扫过殿中众人,落在福晖公主身上,虚弱地叹口气。 “世人的爱总归是浮于表面,比不上妖的真挚,只会看脸看这皮囊,一旦看破真相就吓得避而远之。” 方元会脸带讥讽,“观台之上有几人未吃过这道名满京城的‘遐龄煮玉’,可知这是何肉做的?” “是猫妖肉啊,是我的族人。 “你们凡人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明明如此弱小偏偏自负甚高,轻视生命,满口仁义道德,自己又造了多少杀孽?今日台上之人死的不冤,不冤!” 方元会低低笑着,有一声没一声,断断续续像是接不上气。 “倒是可惜苍娘子,什么玉京之王,不过是你们想大快朵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妄图长生寻得借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木有枝大笑出声,打断了方元会的话,“说得好,世人确实如此,可就算她不是玉京之王,仙家肉可得长生却并非虚言。” “太子殿下!长生就在眼前,还不行动吗?”木有枝的声音带着魔力。 “食仙家者可得永生,贵人们尽情享用她吧!将她的肉一片片剜下来!” 木有枝仰头大笑,身影如鬼魅般一下消失在他们身前。 观台上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不止是东宫。 台上那些吃过“遐龄煮玉”的贵人们,眼睛一下就亮了,如饿兽般牢牢盯住地上躺着的人,吞咽着口水防范着他人。 生怕晚一步,就落了后,得不了这长生。 李玄度如梦初醒,踉跄着扑过去,滑跪在地上,将人抱进怀里。 “谁敢动她!!!” 耳边同时响起夜影刀出鞘的蜂鸣声,与星临鞭抽在地上的金属声,护在他与她身边。 可人已经死了。 怀中人的身体还温热着,呼吸却止了,心跳也停了。 他亲自举起的剑,怎么不算亲手杀了她。 直到这时方才发觉,心脏在一抽一抽的,绞痛难忍。 比她身上的鳞片剐进身体里还要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残忍,他抬手捂住心口。 谁说他没有心,他有的。 所有的记忆一股脑地涌进脑海中,从儿时一起爬过的狗洞,到他送她许口酒。 信州重逢一见钟情,虫族误伤悲痛欲绝。 手把手一笔一横画下的符箓,同执剑一招一式耍出的剑式。 悬心铃、平安符、生死咒。 亲手写下的聘书,亲口做出的承诺。 一桩桩,一件件。 所有细节他都记起来了。 他们拉过钩,说永远要并肩作战,他答应过她,此生都会坚定地选择她。 难怪她会说他是骗子。 “阿清……阿清……” 怀中人不会再应他一声“玄郎,玄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