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7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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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就算是自己最终并不打算帮助王猛,在考虑到王猛对世家下手已经是既定方略的情况下,王坦之还是不得不选择配合,以避免王猛手段过激。 所以这其中,本就是主动还是被动而已。 意识到这一点,王坦之也有些无趣,接着说道: “其余的两条,余倒是还能理解,这限制行商范围,也是因为盐铁为国家之本,不可轻易为商人所控,州府统一调配,商人顶多履行押送之责,情理之中,而开设工坊,自然也是关中新政旧有内容了。” 他接着忍不住笑道: “现在啊,关中军队行到何处,商铺和工坊就开到何处,简直要成为关中的象征了。” “不。”王猛摇头,“商铺也好,工坊也罢,只是关中实现一件事的手段而已······ 关中真正的象征,或者关中新政真正的、最大的受益者,却不应该只是工坊主或者商贾。” 王坦之端坐,洗耳恭听。 王猛正色说道: “而是百姓苍生。 若是按照仲渊一贯的说法,应该是······人民。” 第一一七二章 何谓人民 ps:应该不会被和谐吧,哈哈 说完之后,营帐中有片刻的沉寂。 王猛先轻轻呼了一口气: “相比于那百姓黔首之称呼,每次说到这个词,总给人一种沉甸甸压在心头之感。” 王坦之想了想说道: “那是因为,百姓者,百家万户也,黔首者,头戴黑巾也。 能看到千家万户,能看到人皆带黑巾,那是站在什么地方看到? 是站在城头山巅,是俯视芸芸众生。 而所谓的‘人民’,让人根本感觉不到这种俯视的感觉,人也,民也,谁都是人,谁都为民,百姓之于官吏是民,官吏之于皇帝也是民,所以此一词,使人仿佛身处那千家万户之间、百姓黔首之列,而不觉有差异。” “自人民中走来,方知人民之所求啊。”王猛喃喃说道,“俯瞰芸芸众生,所想到的,终归只是怜悯和施舍,而不是从根源上去解决问题,知道百姓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何不食肉糜?”王坦之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站在高处,所看到的,终归和站在百姓之间看到的不一样,而这样做集大成者,自然就是那一句“何不食肉糜”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会心一笑。 无论是在建康府寄人篱下的王坦之,还是从小就经历战乱流离之苦的王猛,在心里对于司马家当然都没有什么好感。 一个能够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家族,已经不能再代表一丝一毫人心所向,更不可能知晓民众之所需。 不知民心、不顺民意,那么这样的家族,不灭亡简直就是天理难容。 “若是真的如刺史所言,那么关中新政好像还真的有趣······”王坦之缓缓说道,“余之前对于关中新政的确有所抵触,只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捏着鼻子也得认。 但现在来看,如果都督和刺史的心永恒不变,仍然坚守着如今所言之人民,一切都是为了真正让这些在苦难之中的人民走出困境的话,那关中新政,或许是真正能够名垂青史的变革。 秦皇汉武,功业之大,无外乎如此,甚至还不如此。” 王猛摇头说道: “一个乱世的结束,固然可能需要一个雄才大略的人居中指挥,而一个民族的昌盛,或许也需要一个志在四方的人居中调度,前者为秦皇,后者为汉武。 但我们现在要做的,却远不止于此,我们要的,是一个民族能够从苦难之中挣扎出来,而且是这个民族之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够实现温饱,能够掌握知识,能够有一天,自己去决定自己的命运······” 王坦之脸色一变: “民意,民意如潮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者,当使水随己动,怎可,怎可令水自流?” 王猛看着他,郑重说道: “正是因为我们从人民中来,所以更应该知道民众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贫贱流离之时,我们曾经幻想着自己能够决定自己的命途,而如今,身在高位,真的可以这么做了的时候,难道要再去限制其余人的路途么? 实不相瞒,这些话,是当时隐居华山时,余曾经和仲渊讨论过的,或者更准确说,是仲渊教导于我的。 毕竟余时时所想的,只不过是出人头地、青史留名,成就贤臣名相而已,其实一直觉得仲渊的这个梦想,说好听点儿,太宏大了,说难听点儿,便是太空泛了。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说起,他对于天下风云所有犹豫,对于人心揣摩有所纠结,但是对于这个问题,从来坚信不变。 就好似······” 王猛的声音之中逐渐带上些许敬佩,些许不可置信: “他曾亲眼见过一样。 见过那盛世繁华,也见过,人民的欢呼浪潮,铺天盖地。” 这般景象,仿佛就直接浮现在王猛的眼眸之中,不只是他悠然神往,对面的王坦之,也陷入对这宏大场面的想象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坦之方才喃喃说道: “真是······都督的眼界,在九重宫阙上,而都督的心,却永远都在田间地头、市井民间,高到天上,却又沉在红尘,天命所归,无外乎如此吧?” 接着,他激动的伸手撑着桌子向前探身: “都督有这般想法,为何刺史不早说,为何都督也从未公之于众?!” 因为没有这想法的指引,甚至说,从来没有站在这个角度看待过整个天下的问题,所以王坦之之前一直在冥思苦想乱世终结以及避免下一个乱世的方案和教训,可是迟迟未得其法,今日听王猛所言,好似才找到了一点儿门道。 就像是有人伸手,撕裂了头顶上的乌云。 王猛对于这个问题早就有答案,他不慌不忙的说道: “有一些话,固然能振聋发聩,可是如果这些人是装聋作哑呢?若不是亲眼所见,若不是亲身实践,又如何能知道这条路是不是能走得通?” 王坦之愣了愣,颓然向后坐下。 装聋作哑,说的可不就是他们么? 永远都不用想着能够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世家难道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对这王朝的稳定有多大的影响么? 他们知道,但是他们仍然会忍不住扑上来吸血,一直到把这王朝吸干净为止。 原因无他,利益,他们到手的利益,让他们并不想,或者根本没有余地去考虑朝廷会如何,民众会如何,这民族又会如何,尤其是他们这样做并不妨碍他们的声望,尤其是在他们身边这些人之中的声望不减反增,他们自然更会去听不见,看不见。 听不见百姓的怒吼和呐喊,看不见百姓的卑微和饥寒。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当然了,在家族利益的驱动下,也不排除有人身不由己,但终归,他们不愿。 所以即使是王坦之这种一直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人,自始至终也是在想尽办法恢复太原王氏的荣光,重新建立起那个河东的庞大氏族。 至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对这个社会,这个时代,又有什么样的影响,王坦之本是不在乎的,因为这就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从小就已经养成的习惯。 他们是站在云端的,如何能低到尘埃中? 而如今,关中新政,已经证明,有多大的力量蕴藏在百姓之中,又有多大的诉求蕴藏在人心之中。 第一一七三章 食肉糜者,我也 这种王坦之之前从未见过,也从未感受过的力量,让他也不得不第一次用正眼看这些或许衣衫褴褛,但是至少眼睛中有了光的百姓。 相比之下,王坦之犹然还记得,江左的那些百姓。 他们或许倒不需要担心温饱的问题,但是也就仍然还在温饱线上挣扎,而且他们的脸上,从来没有这种光芒。 那是蕴藏着勃勃生机的光。 而他们之所以衣衫褴褛,只是因为他们不久之前还经受着苦难,现在,他们则用自己的手,搭建属于他们的时代。 看着关中的百姓,看着那废墟之上的繁华,王坦之就有理由相信,这些人会是幸福的,关中是有希望的。 可是在没有亲眼看到,以及没有亲自参与到关中一些政策制定之前,王坦之又怎么可能知道,而诸如王坦之这样的江左子弟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甚至他们都不可能想到,世界上还有这般乐土伟业,也不可能想到,一方治理,还能这样来行。 王坦之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到最后,他只是坐在那里,无奈的说道: “食肉糜者,我也。” 笑话别人说出来一句“何不食肉糜”,可是他们又好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一样的自信和自负,还不是一样的目光所及、一家一户之间? 王猛笑了笑,没有多说。 当一个铁杆的世家子弟,走过关中、走过河东,亲眼所见之后,也会产生动摇,也会逐渐拥护关中新政这条道路,那说明什么? 他们的道路,他们的主张,甚至已经足以让这样的顽固分子发生改变,那就足以从侧面证明他们做的是对的。 至于什么能够从正面证明? 一来,是百姓。 百姓们的喜悦,是不会骗人的。 二来,就是未来了。 千百年后,一切制度经过不断的摸索和试错而成熟和沉淀,那么就知道是对是错了,又或许,根本说不出来绝对的对与错,只有适不适合这个时代,又是不是永远都适合于这个国度,以及这个文明。 王猛还记得,杜英曾经说过一句真正让他记忆深刻的话。 华夏,从来都不是什么王朝和国家,而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 若是这句话真的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么能够为一个正身处低谷之中的文明找到一条出路,将会是怎样的青史功业,王猛甚至都不敢想象。 所以他从不后悔自己走的这条路。 而若自己走的是错路······那也就当是为后人排除一种答案了。 怎么定位自己的选择,或许刚刚王坦之说的有道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至少现在的人,还不配评价王猛做的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