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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761节

    毕竟沈文儒在他们之中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尤其是这些管理工坊的官吏们,多半也都是一个个直肠子,在人情和政治上所知不多,平时所见之处,也就是工坊这一亩三分地上,平时所享受的,自然也都是那些前来进货的商贾们的阿谀奉承。

    所以现在冒出来一个人,还是个女儿家,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他们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沈文儒的神情愈发严肃,沉声说道:

    “都督南下的时候,把令牌和虎符都交给了谢夫人,所以谢夫人现在是在代表都督行事,都督府之中的其余官吏,对此都没有意见。

    而且谢夫人自执掌关中大权之后,并没有任何行事不妥之处,甚至所思虑之事,几位曹司都认为更胜过自己。

    单纯从工坊的建设这一方面上,谢夫人或许没有我们专精,但是其在整体的规划和调度上所提出的意见,显然都是出于多方面考虑的。

    甚至,这根本就不是意见,而是命令,代表都督下达的,针对如今关中所面临的之局势的命令,我们工曹必须要配合着落实,否则到时候就不再是谢夫人来质问我们了,而是偌大的关中都来质问我们为什么要拖后腿!

    个中干系,尔等明白?”

    官吏们顿时肃然。

    他们或许可以质疑谢道韫凭什么指手画脚,但是他们不敢挑战都督的权威,也不敢独自去面对“拖后腿”这个难以承受的罪名。

    沈文儒驱散了官吏,这帮家伙,脑子里想的都是搞研发、搞生产,一个个的也都是不错的人,但是显然缺乏管理调度的经验,而且因为很多人还年轻,所以也经常不能服众,乃至于被下面的那些工匠们指挥得团团转,却还以为自己是事必躬亲、亲力亲为的好典范。

    整个工坊铺开的摊子太大,沈文儒也的确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尤其是当手下还有不少直愣子的时候。

    万事开头难啊。

    所以沈文儒其实是很感谢谢道韫的。

    毕竟在这焦头烂额之时,有个人能够一针见血的指出问题,这才是真正的恩人。

    说几句狠话,不算什么。

    等都督回来了之后,看到这样的一副烂摊子,或者如谢道韫所言,真的把关中的招牌玩砸了,那才是真的罪无可赦。

    沈家再起的希望,就真的断在自己手里了。

    这些只知道闷头做事的官吏们,很多根本就没有见过杜英。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自然也就不会充分意识到这位杜都督的手腕,也不会意识到这位杜都督的手中掌握着怎样的实力。

    他们如今连谢道韫的怒火都扛不住,那么等杜英的怒火延烧,那就是卷铺盖走人了。

    至少谢道韫还有一些妇人之仁。

    那位把整个关中所有世家压得抬不起头来,把氐人打的落花流水的杜都督,可没有这些。

    “东张西望的,还看什么看!”沈文儒转过身,见还有几个人在不远处探头探脑,顿时骂道,“图纸上的那几个机械,如果半个月之内不能让余看到实物的话,你们几个都给爷滚蛋!

    来人,通告下去,明天上午,工坊中所有官吏集合开会,不管是在城南还是在渭水的,都得过来!

    看来是得给你们这帮家伙好好上课了!”

    就当沈文儒在工坊大发雷霆的时候,谢道韫的马车已经行到都督府外。

    她本伸手撑着头,昏昏欲睡,感受到马车顿住,猛然惊醒。

    帘子掀开,谢道韫本来想要直接跳下去,但是腿有些发麻,顿时伸手撑住车壁。

    从府中迎出来的归雁,见状赶忙上前:

    “姊姊,怎么回事?!”

    “没事,就是麻了而已。”谢道韫温声说道。

    归雁一边扶着她,老老实实的顺着搬来的梯子走下来,一边笑嘻嘻的说道:

    “那就好,要是姊姊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公子怕不是要心疼死。”

    谢道韫轻轻哼了一声:

    “他在前线杀得痛快,屡屡身先士卒,哪里考虑过我们这些留守后方的人,何等提心吊胆?”

    “身先士卒倒也不至于吧,只是有几次临阵指挥而已。”归雁赶忙解释道。

    谢道韫伸手轻轻戳了戳她的眉心:

    “你这丫头,就知道向着你家公子,天大地大,你家公子最大!”

    归雁顿时打量着谢道韫,一副了然的神情:

    “谢姊姊这是嫉妒了!”

    “好啦,就是腿麻了一下而已,不用扶着了。”谢道韫轻笑道,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跟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有什么好嫉妒的,而且你家那公子,有什么好的,一天到晚的不着家,所以谢姊姊不跟你抢,等他回来了之后,你天天陪着他就是!”

    对于谢道韫的后半句话,归雁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赌五十贯,到时候肯定是她先往公子怀里钻。

    毕竟归雁作为“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乖巧小丫鬟,还没有那么厚脸皮呢。

    “是不是在胡思乱想?”谢道韫看归雁的脸上露出一些揶揄怪笑,嗔道。

    归雁连连摆手,接着把一封信在谢道韫面前晃了晃:

    “今天还真的有好事,是我家公子的家书送过来了。

    既然谢姊姊浑不在意,那这原本是写给谢姊姊的家书,就让我这个在意我家公子的拆开了。”

    谢道韫:!!!

    她赶忙伸手去抢。

    杜英这家伙,每次写来的家书里面,动不动就是“吻你千千万万遍”,搞得肉麻死了,甚至还大谈自己得胜凯旋之后,谢道韫打算用什么姿势奖励自己。

    这是归雁这人小鬼大的小丫头能看的么?!

    若是被归雁看去了,谢道韫就当场社会性死亡了。

    归雁也意识到了什么,抓起来信就跑。

    “你这丫头!”谢道韫也提着裙子去追,不过她的体力自然比不上从小出生在大西北、整日里活蹦乱跳的归雁,眼见那丫头跑开,谢道韫扶着膝盖、捂着心口,气喘吁吁,一副心力憔悴、难以为继的模样。

    她的神态,自然是吓了归雁一跳,归雁急匆匆跑过来:

    “姊姊,你可别出啥事啊!不然公子非得把我抽筋扒皮了不可!”

    不过当行到近前,她便发现谢道韫的唇角微微翘起,露出狡黠一笑。

    第一一七八章 雾笼淮水有船来

    不好!

    归雁心中警铃大作,然而她手中的信已经直接被谢道韫抽了去,同时就是一个杜英最习惯的脑锛落在额上。

    小丫头抱头“呜呜呜”。

    谢姊姊这个骗子。

    小丫头片子,还嫩着呢,谢道韫轻轻一笑,迫不及待的拆开家书扫了一眼。

    信中,杜英倒是没有一如既往地弄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词,只是简短描述了一下自己在许昌练兵的情况以及对于即将南下淮南的计划,同时在最后,杜英附了一首应当是信手拈来的小诗:

    “折柳依稀是昨日,灞桥飞絮又新年。何时能携卿登榻,拥衾轻语世事安。

    ——除夕定与夫人同榻守岁。”

    谢道韫将家书捂在胸口,哪怕纸张单薄、墨迹已干,她仿佛仍然能够看到秉烛写信的灯下剪影,不由得喃喃说道:

    “总说大话!”

    ————————————

    烟水茫茫,薄雾飘飘。

    两岸荒芜,依稀可见。

    前世的杜英,也曾经坐着时速三百五十公里的高铁飞驰在京沪之间,那让无数北地枭雄扼腕叹息的淮水,不过就是高铁窗外一闪即逝的一条小河而已。

    然而今日此世,杜英再一次看到淮水,方才知道这江淮,为什么是江左的天然屏障。

    宽阔的河面足以让没有水师的北方军队心生惶恐,而勾连纵横的河沟支流,更是可以让南方的水师随意进出,或是沿着河流往来骚扰,或是干脆直接以步卒登岸,短兵相接,打了就跑。

    但显然,这些都还不能算是最让人绝望的。

    最绝望的,大概是越过这条淮水之后,还有一条更加宽阔的大江。

    杜英在淮水岸边勒住战马,望着流淌的淮水,这还是他前世今生第一次真正站在淮水岸边。

    渡口上空无一人,多年的战乱显然已经让民间摆渡渡过淮水这一行业彻底消弭,只剩下一两条小船横在渡口,看上去破旧不堪。

    野渡无人舟自横。

    骑兵们已经向两侧散开,去寻找能够渡过淮水的船只。

    不过还不等他们跑出去太远,薄雾之中,就已经出现了船只的轮廓。

    这一下,所有人都怔住了,旋即不需要杜英下令,主要负责统带这些骑兵的陆唐,立刻下令分散开,同时弓箭上弦。

    虽然能够在淮水上横行的船只,十有八九是王师的,但是架不住王师水师怎么看陆地上突然出现的一支骑兵,毕竟骑兵也就是在关中王师中成编制,大多数情况下成编制移动的骑兵,都是鲜卑人的。

    所以保不齐这些王师船只就会一通乱箭招呼下来,骑兵手中的弓弩,相比于船上的投石机和床弩,连招架的功夫都没有。

    雾气之中,越来越多的船只显露出身形。

    足足二三十条蒙冲战船。

    一条小船从这些庞然大物之中窜出来,靠上岸边,接着便看到一名校尉打扮的王师将领三步并作两步跳上码头,招手问道:

    “来者可是关中王师?”

    杜英和陆唐都有些错愕。

    这些两淮水师还是专门来迎接他们的不成?

    杜英正想要上前,陆唐赶忙伸手阻拦:

    “都督,虚实不知,让属下先去一探究竟。”

    他不由分说,就策马上前几步,朗声说道:

    “余正是大都督麾下骁骑校尉陆唐,奉都督之命南下增援淮东!”

    校尉,在军中并不是什么高官职,麾下也不过就是千把号人,但是骁骑校尉,这是正儿八经冠了名号的,就像是杂号将军和偏将军的区别一样,一个能够登堂入室,另一个则只不过是带兵的丘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