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90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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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洛阳兴建书院,杜英也好,王猛也罢,都没有打算直接将其建设成为一座完全照搬长安关中书院模式的书院,而是打算赋予洛阳的新书院多项任务。 教书育人,反而只是其中之一。 中朝崩圮之时,洛阳大火,天下文书付之一炬,损失者不计其数。 对中原文脉之破坏,更胜过昔年焚书坑儒。 江左世家们纵论玄学,其中也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便是一些代代传承下来的文献书籍都已经损毁在战火之中,所以世家子弟们拿到手的又成了早就已经传承千百年的各个经典的原文原著,而历朝历代所做的注脚、解读等等都已经散佚。 这就好比让后世的小学生直接去读高中的文言文,读不懂的情况下,也只能逮着其中某几个自己尚且还能理解的句子多加剖析、疯狂钻牛角尖,以求能够以偏概全,通过自己对于一两句经义的详细剖析诠释,证明自己已经完全领悟了先贤的思想。 殊不知这完全就是在向一条歧路上走。 真正的做学术,应该是在基于前人大量研究、探索和实践的基础上,总结规律,再提出自己的新观点,并且继续通过实践去证明之。 此所谓,绝知此事要躬行。 亦所谓,为往圣继绝学。 而显然现在江左世家们做学问,不能说高屋建瓴吧,也只能说是空中楼阁了。 这般胡乱折腾也就算了,并且他们还并不重视实践,也就是说他们提出来的思想到底是不是适用于整个社会,他们并没有尝试,而且也没有什么想要尝试的愿望。 我们只是突然想到了,并且在饮茶对坐、坐而论道的时候和所谓的志同道合者进行了讨论而已。 对不对,那不知道,而且那些本来就大字不识一个的贱民们也不配知道。 这种思想虽然只是弥漫在江左的少数人心头,但是很不幸,江左的生杀大权本来就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 更不幸的是,这两批少数人,是同样一群人。 正是因为江左的现有制度已经彰显出来了这么多的弊端,所以关中新政在推行的时候就已经提倡多想、多做。 有新的想法,就可以去试一试。 而与此同时,为了从根源上杜绝这种学不会就只能钻牛角尖的行为,杜英赋予洛阳书院的新任务,便是在已经快成为一片废墟的宫殿之中搜罗散佚的书籍,重新整理。 当然,除了这些古籍之外,关中这些年的新学说,以及之前江左朝野的一些具有进步意味的学说,比如罗含具有朴素唯物主义倾向的论述,也都在整理编撰的行列之中。 除此之外,杜英还让关中各处书院筹备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此时的他,正在关中书院山长罗含的陪同下,穿行在洛阳龙门的工地上。 洛阳书院选址龙门,因此又已经被称为龙门书院,一处处院落沿着山体层层叠叠上升,同时还有几处楼阁正在搭建二层,初露端倪。 虽然距离一个依山而建、气势恢宏的书院还相去甚远,但是至少已经有了开头。 古来万事开头难。 正因为杜英乃至整个都督府上下以及关中学界,都对新建设的龙门书院予以厚望,所以罗含也不顾年迈,亲自潜在洛阳指挥书院的建设。 现在的这位老山长,精神矍铄,看上去干劲十足,杜英来的时候,他正把一批批年轻人指挥得团团转,而自己拄着拐杖满场乱转悠,以至于杜英看着他的腿脚,都有理由怀疑,丢了拐杖,老爷子撒丫子就能跑。 只不过是时间久了形成了依赖罢了。 枯木生春,这是书院上下对于这位老山长的一致评价。 书院的主体不过才刚刚显露出来,这些时日,零散招收的学生还暂时安置在已经搭建起来的一些简易茅草屋中上课。 “洛阳复兴未久,一切方兴未艾。”杜英叹道,“倒是苦了这些读书人。” 钱少,所有的钱都得用在刀刃上。 连杜英自己的府邸,墙上的缺口还是用沙袋和木板封堵起来的呢。 “风能进,雨能进,天下事,亦能进。”罗含用拐杖指着那几个茅草屋,笑眯眯的说道,“都督曾说,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此为我关中书院生身立命之道也,纵然身在茅草屋之中,亦心怀天下、不改其志。 关中书院上下,当恪守此也。” 杜英感慨: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罗含神色为之一动。 都督犹然还心心念着天下寒士,此等胸襟,终我一生恐怕也只能望其项背,唯有尽全力将都督的所说所盼望的这一切都变为现实,才算是不辱没都督所给予我的巨大声望吧。 杜英自然不知道在罗含这个学界、民间都已经享有盛名的人,此时在心中却已经把自己吹捧到了极高的位置上。 若是杜英知晓,他大概会在心中默念一声: “这,其实是一个自家茅屋都为秋风所破之人的胸怀。 伟大的,不是我,而是他。” 而杜英的目光,此时从茅屋看向了对面。 那里有一排平房,白墙黑瓦,建设的颇为齐整,有不少撸着袖子、撩起来衣襟的学子正跑来跑去。 罗含解释道: “那里存放的是王师接管洛阳之后从宫殿废墟之中清理出来的书籍残片。” 杜英一时默然,“残片”两个字,刺动人心。 千年的文化传承,付之一炬,华夏文脉,差点儿误入歧途。 第一三九九章 修史 此战之罪也,更是当朝肉食者之罪也。 杜英不由得扪心感慨: 余······终究还是来晚了几十年,未能阻挡那一场天倾之祸。 “书院学生们,每天课余时间,都会自告奋勇帮着修缮整理,与此同时,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学者和书院的先生,大家痛心之余,也期望能够凭借自己的手,让一些先贤才华重见天日。”罗含的语气颇为沉重。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残片,情况肯定也不容乐观。 杜英本来还想举步去看一看,闻言还是停住了。 血压容易扛不住。 另外还有几道身影正抱着书从外侧几间屋舍之中走出来,一人手里还拿着一张饼子,一边啃、一边嘟嘟囔囔说着些什么。 他们之中的多数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还都顶着黑眼圈,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休息了。 “这些又是做什么的?”杜英好奇的问道。 罗含无奈回答: “修史。” 修史,这便是杜英交给龙门书院的又一项任务了。 在既有的《三国志》等史料的基础上,为三国和中朝时期的旧事修史。 而最重要的目的,不在于记录和传承,因为在此之前也已经有不少相关史料。 杜英是期望书院能够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史料和回忆之中总结规律、追思过失。 虽然人们从历史之中所能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学不到任何教训,但是杜英仍然期望龙门书院能够好好回答几个问题。 无论夏商周还是秦,皆以残暴不仁而亡,独汉以强亡,到了三国时期,哪怕三个国家打的热火朝天,但是在对外的摩擦中却从来没有输过,乌丸、南蛮、西羌、百越,哪个不是被吊起来打? 这是为什么呢? 汉之强,强在何处?汉之亡,亡在何处? 至于之后,中朝兴起,成为三国之乱的最大赢家,但很快就是永嘉之乱,盛世景象转眼分崩离析,人如草芥几乎一夜之间。 那中朝之衰,又衰从何起? 数十万曾经征伐天下、无往不利的军队,又为何大败亏输? 曾经在草原上被只占据北方的曹魏都能吊起来打的胡人,为什么席卷成势、轰然南下,所到之处近乎无人能敌? “修的是什么史?”杜英问。 罗含愣了愣,这是都督亲自下的命令,为何会有如此一问? 但是他也知道杜英所想要的肯定不只是“三国史、中朝史”这么简单的回答。 想了想,罗含说道: “以史为鉴,可知得失。所谓修史,并非单纯记述某年某月有某事也,更是要记述从某事中学习到了某种教训,应当做出何等改变······一遍学不会,那就学两遍、三遍。 修史也,修的史书,更是人心。” 杜英叹道: “可令人知前朝之过也?” 等等······中朝在法理上还算是本朝,这就已经算前朝了? 罗含被吓了一跳。 其实他也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试问现在都督府上下,可还有一个朝廷忠臣? 君不见原本最坚定的王坦之和阮宁等人,现在都屁颠屁颠的为都督府效劳了。 效忠司马氏,维护世家,哪里有成为新朝开国功臣来的要紧呢? 但杜英现在连掩饰都不带掩饰一下得了,显然也是在暗示罗含,在平时书院的教育之中,强调效忠的这一方面,应该效忠于谁,老爷子最好心里有数。 罗含当即连连点头: “不错,诸如那‘何不食肉糜’,臣······属下敢言,书院士子皆知民间之苦、躬亲之难,定不会说出来。” 杜英看老爷子激动的模样,也明白他大概并不是口误,而是真的早就盼着杜英能够更进一步了。 只要杜英一天还是都督,那么他这个关中书院山长,就只能执关中之牛耳,执掌天下牛耳的还是在江左,在建康府太学中。 而杜英若是向前一步,那关中书院岂不就成了太学? “快了。”杜英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径直向前走去。 罗含听明白了,嘿嘿笑了起来。 而杜英也没有让他再陪着自己向山上走,老爷子腿脚不好的,激动之下再出点儿岔子。 陪在杜英身边的,又只剩下了谢道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