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他身边的副将不时张望,风中也听不到太多喧嚣,不免疑惑:“都这个时辰了,大军怎么还没到?” 蠗雒随他的视线望去,沉吟道:“水门要道,楚狗不可能置之不理,许是被拖住了脚步。” “那我们……” “先打过去!”蠗雒恨得牙痒痒,“把他们击溃,再去与大军会合,不然也绕不过去。况且……” 他扫了眼身后蓄势待发的精兵,隐在暗中的一名侍兵微不可察地低下头。 “楚狗被吓成这样,还要祈天祭神?呵,我们趁乱杀了景珛,三军无主,水门那头的楚军也不过是些鸡零狗碎。” 他们此番袭击,不为剿灭楚军,只为绞杀景珛! 蠗雒打了个手势,伏兵潮水般向楚营漫去。 夜枭声起,鸟鸣风动。 景珛抚了抚耳垂上的听风链,四肢百骸都在欲来的风雨里兴奋战栗。 他随意碾死剑架上的一只蚂蚁,在剑鞘上揩着指尖。 思忖片刻,他寸甲未着,不佩刀剑,就这么走了出去。 他也想看看,那人究竟能把他怎样。 前锋受命守粮,不同于载歌载舞的氛围,屯粮处全军肃立,时刻听着营外的动静。 火光照不全的地方,黑暗丛生 前锋盯着密林里影影绰绰的暗影,手握在剑柄上,缓缓攥紧。 但黑暗就只是黑暗,若有异动,直接行动。 他脚尖抵着地面后撤半步,屏住呼吸,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及至第一个暗影冲出,他拔剑迎敌,长啸一声:“擂鼓——” 战鼓一路响彻大营,神农架恍若天神耀世,将营中每一处都照得通明。 记忆中的惨状被燃烧的火架取而代之,披甲迎敌的楚军在暖光里褪去如鲠在喉的惧意,愤怒随之燃起。 “杀!!!” 刀剑碰撞,喊杀声震天,越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抵抗。 蠗雒横剑一指,“去把那破架子给我劈了!” 副将躲过一剑,趁乱答道:“方才蠗姼将军带兵往那边去了。” “好。” 蠗雒猛一回头:“你说谁?!” 蠗姼穿着假肢已经能如履平地,他不过带了二十人的队伍,都是他从前的亲兵,径直杀到景珛门前,一脚踹开。 “腿好了?”景珛端坐在桌前,朝他举杯。 蠗姼一看到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不堪入目的回忆便争相涌入脑中,他眼前一花,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杀了他。”他咬破舌尖,勉力清醒。 屋中围满了密不透风的杀意,景珛一双眼睛始终盯在他身上,似笑非笑。 蠗姼恨他恨得梦中反复,他只需放出一点有机可趁的风声,可不就闻着味儿送上门了? 他并不急迫地招架着蠗姼的亲兵,甚至饶有兴趣地观察他们一个一个倒下时蠗姼的反应。 被猎杀的另有其人。 越离来得不巧,本意是盯住景珛为防他唯恐不乱,不曾想前脚抵达,后脚战鼓便肃然传开。 他躲在矮墙下,听出景珛房中刀剑森寒,杯盏碎裂桌案倒下的声音一阵紧过一阵,足见战况激烈。 他撤身要避,又觉出几分异样——怎么只有越人的呼喝声? 越离稍稍探出半个头,门边靠立着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门口空空荡荡…… 没有一个守卫! 不必说,定是景珛自行调开。 饶是越离也忍不住暗骂一声,既想一走了之,又怕景珛真就死在越人刀下,扰乱军心…… 蠗姼耳边刀剑声交叠着沉沉低语,周身不断冒着冷汗,几乎要站不住。 他本以为自己能快意恩仇,一杀了之,但对景珛的恐惧不知不觉已经渗透了这具身体,他摸到腰间剑柄,却无法动弹。 “别动。”一柄短刀悬在他颈间,身后传来冷斥:“都住手!” 还能站着的亲兵依言收手,剑拔弩张地转向这不速之客。 景珛不满地顶了顶腮帮,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 蠗姼垂眼一扫,握柄的手指细弱瘦长,和指背上的小痣两相对照,更显颓靡。 这哪是一双会握刀的手? “杀了景珛。”蠗姼岿然不动。 越离没料到还有这个场面,一时僵立,瞬息间他收紧手臂,“全都撤出去,否则我杀了他!” 刀刃抵在颈间,死亡的凉意催逼着蠗姼,他重复道:“杀了景珛!” 景珛双眼亮起,握过扑上来的刀刃一把抽出,他的血顺着刃线滑下,他攥住刀柄,一路砍杀朝蠗姼靠近。 蠗姼真正地颤抖起来,几乎后倒在越离身上。 他的力气呢?他的力气去哪儿了? 蠗姼为自己的软弱感到羞愤,他猛地拔出佩剑,全然不顾颈间森凉,朝景珛剁去。 他们之间,只能活一个。 血线自他颈间抹开,越离的刀刃被他吓退,眼睁睁看着他行走不稳,却愤恨奔向景珛。 景珛兴奋到极点,捏住他的手往掼进怀中,“再走两步我看看?” 蠗姼重心稳在他身上,屈肘狠撞他肋下伤处,景珛面色微变,转而笑着臼掉他的手。 熟悉的惨叫声再度响起。 一名亲兵杀向提脚欲走的越离,他险伶伶抬臂一挡,好歹挡住了当胸一剑。 亲兵看出他的生疏,调转刀尖挑飞了他的短刀。 景珛全然不顾他的死活。 他连连后退,直到后腰撞在水缸边退无可退。 瞳孔暗下之际,“哧”地一声,剑尖透过亲兵胸前从前胸刺出,险些扎到越离。 楚燎一手撑过矮墙飞身而过,“阿兄我来了!” 景珛分神一瞥,哼了一声:“废物。” 蠗姼已疼得面无人色,他不甘望向倒下的亲兵尸体,齿关打颤:“景珛……你不得好死!” “人无力的时候,嘴最硬,”景珛掐住他的脸仰向自己,取下耳边的听风链给他戴上:“这玩意还是在你身上晃起来好看,今夜一过,我就提着你二哥的人头去找你阿大,你说,阿大知道你现在见了我就腿软吗?” 蠗姼恨得双目喷火,他两只手都被卸了关节,一双腿形同废桩。 景珛揽着他要离开这恶贯满盈的屋子,猛然惨叫一声按住他肩膀。 他恶狠狠地咬在景珛的脖子上,势必要咬下一块肉来,祭他、祭他们所有人的在天之灵! 景珛的血顺着他的下颌涓滴淌下,两人难舍难分,景珛的面色狰狞发青,紧着牙关卸掉了他的下巴。 涎水混着血液浸湿了景珛肩头,蠗姼脱力地歪倒在地,屋外脚步杂沓,喧声自粮仓匆匆赶来。 “阿狡——” 蠗雒领着满屁股的追兵杀来,楚燎护着越离与前锋会合,问了几句粮仓的情况。 景珛扳过他的脸,总算维持不住游刃有余的笑意:“你看好了,我这就去取你二哥的人头。” 他扔下蠗姼,跨过满地凄凉,捡起一把宽刀走出去。 “景、珛!”蠗雒在一片杀伐中准确无误地认出他,神农架烧去了半截,火光暗下些许。 空气中弥漫着血与火。 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起手,蠗雒每一招都蓄满怒气,景珛且战且退,肋下的伤仍在泛疼。 “你以为水门的十万大军会来?” 蠗雒愣了愣,他怎么知道? “他们不会来了,我早已派人设下埋伏,夺取水门,”景珛与他隔刀对视,“水门一关,你的十万大军就只能喝沣水饱腹,你觉得这样的大军,还打得了仗吗?” 十万大军既要从水门包抄楚军,粮道必定也是走水路,因此水门的据点至关重要。 蠗雒猛砍一刀,逼他后退:“奸贼!三言两语就想骗我,你以为沣水的天险是你楚国的?” “哼,迟早的事,”景珛砍翻上前援手的小兵,指着身后的屋子:“蠗姼就在里面,你不是要找他吗?” 蠗雒眼神一动,频频往屋中看去。 蠗姼的假腿错了位,他歪在尸体身上,用他因为脱臼血液不通的肿胀双手,一刻不停地挪动着。 “你把他怎么了?!”蠗雒怒吼道。 景珛露出惯常的笑,漫不经心,“你觉得呢?” “你个禽兽!!” 景珛躲开他势不可挡的前几招,看准时机,一刀砍在他腰上。 蠗雒痛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扑杀上去。 愈是怒气攻心,愈是破绽百出。 景珛绕到他身后,迅疾在他背上砍了一刀。 银甲被染成赤色,被逗弄的羞辱令蠗雒愈发怒不可遏,他不依不饶地与景珛缠斗着。 景珛向来喜好虐杀,猎物越挣扎,他就越得趣,落到他手上的人,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蠗雒的血顺着银甲汇聚在靴中,他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沼泽里,脚步飘飘忽忽,整个人都陷了下去。 他身上十来道刀口,深深浅浅,斑斑驳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