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廢文網 - 玄幻小说 - 楚子在线阅读 - 第153章

第153章

    他靠在越离肩上,后悔不迭:“早知会这样,昨夜我就不该求你回去,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我没有一次是对的……”

    越离“唔唔”地掰开脸上的桎梏,下半张脸泛起用力过度的红痕,他偏头斥道:“楚燎!此事无关乎你,是我执意要去,你如何抉择都与我无关!”

    楚燎浑身一震,露出一只眼睛与他相视:“……与你无关?”

    “是。”

    楚燎笑得难看,“那你为何要与我逃来此地?”

    “因为我也想逃。”

    “原来如此……”楚燎把头一埋,一只眼睛也不肯给了。

    越离缓了一会儿,圈住他的腰身揽向自己,吻了吻他的鬓角叹道:“你真是傻。”

    “依你看,我需要谁来替我抉择?我若不愿,谁又能拖累我?我若情愿,又何尝谈得上拖累?”

    楚燎放松身体,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抱住,仍不吭声。

    “罢了,左右我说话你也阳奉阴违,并不当心。眼下形势紧张,岂有两全之策?你既想好了要回去,大王那头便由你担当,我并非直面齐王,齐相是我故交,我们各为说客。”

    “如今天下兵戈四起,连年征伐不止,何止是我楚民不得安生?天下之民厌战已久,时机已到,你王兄要的王霸之资已齐全备至,你说说,下一步该如何推进?”

    楚燎闷声不吭,越离在他后脑箍了一掌。

    他把头一扭,眼巴巴地看着越离。

    越离没好气地躲过脸去,“别看我。”

    楚燎又把头埋起,瓮声瓮气地答他:“弭兵。”

    万乘之国可称有王霸之资,放眼天下,如今的万乘之国早如雨后春笋并肩排出,楚国不是打头阵的那个,却是最扎眼的一国。

    国力充沛,是楚覃穷追猛打的底气,却与“王霸之业”还有些距离。

    楚覃打算以楚国的锋刃熔成一道栈桥,直直地平铺轧去,碾碎所有的不臣之心。

    但人心向背本就不可捉摸,臣与不臣岂能由一人说了算?

    时移世易,自八年前的天下质魏,风水终于轮转到了楚地,厉兵秣马,最终也不过踏上今朝沉寂的魏国后尘。

    他们还有更好的选择。

    楚燎在彼此相依的呼吸间冷静下来,当年越离与他用十年赌一个不必屈居人下的大楚,已近在眼前。

    他无法再以一己之私拦住谁了。

    他们必须去成为最关键的卯榫。

    华宫美妾,锦服秀枕,楚燎生于斯长于斯,又总是被偏爱的那一个,生不出太大的贪欲。

    而他的贪欲一旦冒头便无法得过且过,不明白世间还有形影相吊的人,愿意捧着心尖的一点甜,踽踽独行。

    他支起手臂半撑在越离上方,这人总是对的,能掐灭自己所有的私欲。

    楚燎凝视着自己的一整个私心,奄奄一息地虚声道:“越离,你就没有一点私心,要你不顾一切地去成全吗?”

    每一次远去,都归期不定,每一次离别,都生死相交。

    越离手肘向后托起上半身,动情地蹭在他鼻尖,“你我本就同道,何须不顾一切?”

    “能与你这般耳鬓厮磨,我再大的私心,都已被成全。”

    楚燎在天塌地陷中追了上去,任水丝纠缠墨发交融,四肢百骸都沉在一处。

    他用手指一截一截丈量着越离的脊骨,又从越离的后领钻出扣住他的后颈窝,势要将之拽下来,不得清醒,难明昼夜。

    他堵住所有的呜咽与哀声,热汗浸湿楚燎的眉眼,压平他的嘴角,眸中浓重的失落散去,只剩下黑黢黢的一对眼珠,一错不错地旁观着。

    深沉的湿欲将越离打湿,他在眼花缭乱间尚不分明,楚燎已和衣将他抱起,啄吻在他肩头。

    “我会做到的,阿兄,”楚燎如释重负地抱住他,“你不必等我,我也能追上来,我不再怕了。”

    越离唇齿半张,一颗心仍未平复,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

    楚燎抚着他红霞似的脸颊,每一簇灵魂都得到了熨帖。

    “有你在,我迟早会病愈的。”

    人真正无法违背的只有自己,身患不虞的人一旦坚信自己会病愈,一切才真正有了转机。

    越离听了这话,心中亦是一番欣慰。

    他阖眼拉过楚燎滚烫的手掌盖在自己心口,轻轻叹道:“好。”

    “有我在。”

    第120章 衅臣

    齐国临淄,城门下。

    路边的茶棚里坐着两名乡野打扮的野人,茶棚外还站着两名守卫,不时往他们身上觑去。

    国都虽不及前线紧迫,但君王之地都有所耳闻,查验也较从前谨严。

    两国关系紧张,他们不敢随意开罪楚人,更无意讨好,守城尉大手一挥自掏茶钱,好歹让两人不冷不热有个坐处,等着上头发话,也很玲珑妥帖了。

    越离头一回来临淄,嚼着盐豆不住往街上看去。

    齐国工商富庶贾人成行,民风也灵巧多变,长街罗市,叫卖声各出心裁,听得人不免会心一笑。

    礼不下庶人,来往的女儿家热络大方,喊一声能从这头听到那头,比楚风多了些粗犷,很是新鲜热闹。

    黄仁寿斗笠未解无心观景,看了也徒增寂寞,当下把两腿并拢紧张得上下哆嗦,“国相万一不愿见你,我们可如何是好?”

    越离分心听着路边讨价还价,好笑道:“他会愿意的。”

    黄仁寿把腿抖得更急了。

    他知道这有碍观瞻,可实在是紧张得没地撒野去,若非越离一席话令他重燃希望,他怎会重回伤心之地,去赌一个荣归故里的资格?

    越离端起颤抖的茶杯漱了漱口,听他把小桌抖得簌簌作响。

    他学不来这份气定神闲,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何苦送那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去?若是惹恼了国相,我们……”

    黄仁寿两肘撑在膝盖上搓了搓脸,往手掌中呵出一口坐立难安的热气。

    “上得了台面的东西,齐王能给的比我多了去,”越离伸出两指叩了叩桌面,笑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你们齐人给了,是求情。”

    “你是楚人,楚人给了……”黄仁寿顺着他的话意往下想,腿也不抖了,眼珠也不转了,心如死灰地看着他讷声道:“是挑衅。”

    桌上的茶杯和豆盘都安稳下来,越离替他倒了杯茶。

    他无知无觉地喝完,不敢再问,硬着头皮,等着头顶的那把斧子落下。

    齐国临淄,国相府上。

    公孙誊官服未褪,不久司马官便会前来与他议事,他一口冷茶也没来得及,端杯再问:“何人求见?”

    侍人捧着布包再禀:“据传信的守卫来禀,那人自称楚子,前来求见国相大人。”

    公孙誊脑中浮现出越离那张脸。

    两国交战战况激烈,齐国左支右绌招架不及,此时楚人前来除了说降还能怎样?

    齐王这口气憋到现在,何止是对楚军,更是对王廷内外暗地里怨责他得国不正的眼睛。

    敢有谏降者,杀无赦!

    公孙誊咽下剌嗓子的冷茶,有心无力地挥了挥手:“不见,让他打哪来回哪儿去。”

    侍人捧着那触感奇怪的布包,犹疑道:“大人,那这布包……”

    “贿赂之物自然是物归原主。”

    “……大人,这布包轻飘飘的,似乎不像金银。”

    “轻飘飘的?”公孙誊来了兴趣,示意他揭开捧前。

    另有一名侍人上前解开布疙瘩,忍不住低呼一声,捂着嘴连忙侧身而立。

    捧着布包的侍人双手一抖,好险没把布包抖落出去,不敢细看地捧到公孙誊面前。

    那布包里堆满了大小不一的死蝗虫,乍一看周身青黄不接并无伤口,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天而起啃骨噬肉。

    公孙誊本靠在椅背上心懒意疏,倏尔一惊,抬手打翻侍人的手,蝗尸翻滚铺了一地,又吓起不少惊呼。

    “这、这些蝗虫是都死了吗?”公孙誊脸色刷白,扶着桌面不住喘气。

    有识相的侍人上前查探,回道:“大人不必惊慌,这些都是死了的。”

    公孙誊回过神来,被吓得怒火高升,猛然拍桌喝道:“荒唐!这蝗虫全须全尾,又是如何死的?来人,给我拿火烧了!”

    那侍人跪地告饶:“大人!这蝗虫的确是死了,只不过都是胀腹而死,因此周身并无伤口……”

    “……什么?”公孙誊怒极的脸色僵在面上,“胀腹而死?”

    “是,”侍人跪伏在地,隐有泣音:“小人家乡也曾遭逢蝗灾,故而认得这些畜生……”

    公孙誊脸上青白交加,惊疑不定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满地天灾人祸里。

    掏出火折的侍人候在原地,一时堂内无人敢问。

    直至门外传来司马官求见的通传,他才叹出又深又长的一口气,颓然坐回去,摆摆手道:

    “去带……楚子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