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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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想,要是谢谢能换钱就好了。 我不要你的感谢,我有点想要你的钱。 可是怎么办呢,一日一日把汗水滴嵌在黄土上的老人缺钱、脊背背起一桶桶农药的女人也缺钱。 之后沈长赢的妈妈和那个小孩的奶奶却真的先后来到我家,买了好多东西,给我钱,还问我上高中的事情。 沈长赢妈妈想认我作干女儿,以后供我上大学。 我妈妈在电话里跟她们说:“填志愿了,填的二中,免学费,我能供养她上高中、上大学,不需要你们的钱。” 等她们走后,我妈妈又说:“谁想跟这样的人攀穷亲戚。” 又问:“她们给了你多少钱?” 高一时,母亲总问我,上高中累吗? 沈长赢也问我,上高中累吗? 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截然不同。 那时候,我矛盾而又痛苦地把沈长赢当成我的救赎,有点难过,像自己是小三一样。 遇见沈长赢是救赎、是痛苦。 遇见你也是呀。 我的宝贝。 清还宝贝。 更为深刻、极致的救赎。 我始终记得遇见你的第一眼。 你走在人群中,像一阵芳香掠过。 你站在台上进行优秀学生代表发言,声音如高山震玉,身姿如长松屹立。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喜欢你。 沈长赢不再属于我。 我变心了。急于找到一个新的救赎。 没有人知道我这样恶心的心思的。 我连在日记本上都没有敢去赋予“爱”和“喜欢”这三个字的勇气。 高一升高二的那年夏天7月,学校张贴起高考金榜: 热烈祝贺我校学生沈清还以文化课630分的成绩考取临熙大学! 你的名字,独占鳌头。 我从那一刻起,决定了,我爱你。 此后,你于我,是永不崩溃的高地。 后来我发现,我只能从别人口中得知你:校董的女儿,企业家的女儿。 太遥远。 离我太遥远。 梦想太过于遥远。 但书中说: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我有了目标,整个人焕然一新。 小熊老师让每个人定立自己的理想目标院校时,我把临熙大学那澄澈的绿色琉璃瓦澄澈的标志性建筑物打印出来,张贴在我的课桌上。 那段时间,我比全校任何一个学生进班都要早、比任何一个学生回寝室都要晚。 大约是“苦心人、天不负”,我从年级的一百名开外,一下子考了年级第二。 是的,第一名是沈长赢。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人和人之间学习的天赋是有差距的。 我当时飘得很厉害,以为追上比我多几十分的沈长赢,不过就是几个月的事情,于是刻苦更甚,成绩也稳定在全校前十。 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的成绩时,她总是说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电话。 连同电话忙音一起截断的,还有我倾诉的欲望。 后来我不给她打电话了,她又开始说,我不给她打电话。 我只能在周日下午,排着长队,再给她打电话。 母亲在电话里叙说,她和我爸爸中午只吃一碗面条,再配两个白馍,欠了好多债。这一阵儿,转不了钱给你了,你先跟同学老师借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那个男的打她了。 我问:那你离婚吗? 她说:不。 为什么不呢? 温煦的妈妈在温煦爸爸第一次对她动手时就离婚了。 为什么我妈妈不呢? 跟我说,我要做些什么呢。 我对着学校的电话墙愣了许久,用大拇指指甲把墙皮一点点抠下来,额外给学校干装修。 挂了电话,我在心烦意乱与心血来潮中去了峰回公园溜达。 看自然比和人说话愉悦多了。 走过绿木葱郁的桥洞,去的路上,马路右边一溜按摩采耳摊位,间或有一些算命的老者。 我侧脸向左,避开预知命运的能力。 躺在公园椅子上听鸟叫时,有一只白色的小狗掉进了河里,汪汪地叫着。 我起身。 看样子,它的年龄已经有些大了,体力也支撑不了多久。 小狗有钱吗? 小狗没有钱。 但我喜欢小狗。 这一条理由,我跳了下去。 我在水中起起伏伏昏昏沉沉,近乎眩晕。 - “求生本能让我出色地完成了这次营救任务。” 把小狗救上来的时候,它在我怀里颤抖,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我。 我当时,好想养它。 但天方夜谭,我连自己今天晚上的这一顿都发愁。 它也不是我的。 没一会儿,它的主人就来了。 女人穿着版型挺括的西装,看着像是开完什么会议赶过来的。 我认识她。沈陶然,我们学校的名誉校董,金澄酒业的董事长,赞助了抚州二中五个白杨重点班的人。 我忽然想起我来到二中的因果—— 那年中考,我考了703分,全市第862名。 体育老师兼语文老师的班主任樊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恭喜你啊,二中对700分以上的人有政策,包车带你们去南城玩五天,免费的,包吃住。这周六早晨7点半,不要忘记来学校集合。” 我欣喜异常。南城是大城市,是徽州人的心中省会。 怕出去玩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斥巨资买了两身衣服。 那个周六的早晨下了很大的雨,我早早从家出发,撑着伞走了5公里,快到学校的时候,樊老师又给我打电话,说:“时汩啊,不好意思,我弄错了政策。金澄酒业公司说的是考705以上分数的人。” 后来我知道,天上不会有免费的馅饼。 二中虽然是省级示范高中,但已经很久没出过好成绩了。 二中想提高生源的分数,金澄酒业想提升社会名誉,于是乎,有了这样一个政策,招揽好苗子去上二中。 去南城的名额够了,我的分数不够,我落魄回去。 填志愿的时候,樊老师让填二中,我分数够不着一中,于是第一志愿就填了二中,二中免了我的学费。 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有师资力量更强大、成绩也耀眼许多的三中,同样免学费。 三中和我们不是一个区的,我以为只能填自己区的学校。 没有人告诉我这些。 我稀里糊涂到了二中。 此刻,我在沈陶然面前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因为对方还有一个身份——沈清还的母亲。 原来小狗有钱。 我把湿漉漉的小狗还给她,她丝毫不在意它身上的脏污水渍,把它抱进怀里朝它心疼地说:“怎么掉下去了啊豆豆。” 我微微笑了一下——小狗果然叫豆豆。 “谢谢你啊,真的很感谢,如果不是你,它不一定能活。” “没关系的,小事。” 儿化音没被我从容地发出来。 “一定要谢谢的,豆豆是我们的家人。”沈董事长看着我,然后对秘书说了什么话。 秘书便从包里拿出来沓钱,递给了我。 一共有两万。 我为什么知道? 我收下了那笔钱,后来数了数,够我这几年的学费生活费了。 沈陶然微低着头,又说:“真是谢谢你了,要是它今天没被你救上来,家里人该伤心了。” 她很客气,客气到有些和煦和温暖了。 一开始我没要她的钱。 推拒了一番,沈陶然说:“一定要收下,不然做好事不要报酬,以后做好事的人不就少了吗?” 我想了想,知道她在说子贡赎人的故事。 湿淋淋的衣服贴得我的身体有些难受,我朝沈陶然鞠躬,接过钱,说:“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我暗恋的沈清还正从另一辆奔驰车里下来。 第 5 章 我顿时愣在原地,收钱的手仓促地收了回去,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像被冰封住。 完蛋了。 如此不清白的我,如此狼狈的我。 我有了上学的钱,但好像,少了什么。 我的手湿漉漉的,钱也湿漉漉的。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把钱还回去的。 跟妈妈再一次打电话时,果不其然,她又说那个男的喝醉了,赌牌输了之后又打她,打住院了,她要离开他,但没有钱。 我攥紧电话线,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说:我有,我给你钱,你离开他,跟他离婚。 她笑:你有多少钱啊。 我说:两万。我有两万。 她不说话了。 我说:我真有,是救了一个大老板的小狗,她给我的。我存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