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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末多少事 第796节

    他无声的转了转刀。

    其实已经回答了谢玄的问题。

    江左的那些世家,杜英虽然看不上眼,虽然也是关中新政的敌人,但是他们总归是汉人,是自己人,杜英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也应该算作是内部矛盾。

    在外敌面前,内部矛盾可以先压下去,同仇敌忾才是最重要的。

    教训那些世家,也轮不到你们鲜卑人来。

    保卫这个国家,或者说这个国家背后的文明,我辈本就义不容辞。

    更不要说,在那里,还有一个把这国想要卖的底裤都不剩的家族需要惩罚,在那里,还有无数无辜的百姓,对于自己即将沦入血火一无所知的百姓,需要有人去拯救。

    谢玄欣然拱手:

    “愿为前锋!”

    杜英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侧头看他:

    “南下,可能是孤军奋战,可能是和你曾经的父兄为敌,也可能会有很多人误解。

    当真愿意?”

    谢玄也笑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握紧了刀。

    他也没有说话,但直接用坚定的眼神回答了杜英。

    匣里金刀夜夜鸣,盖因壮士血未干。

    “两千骑兵,点齐之后,即刻出发。

    这广陵城,慕容儁不要,我们也不要了。”杜英轻笑道。

    月色下,高耸的城墙上,他的声音还在回荡。

    “爱谁谁吧!”

    第一二三四章 蔡系

    天空飘落零星的雪。

    为晦暗的天地,更添几抹苍凉。

    从深夜到白天,再从白天到傍晚,瓜洲渡外大江,高大巍峨的楼船上,刘牢之已经按着那柄郗恢赠给他的关中横刀,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步,念叨着本章的标题: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忍不住抬起头,重重踩了踩湿滑的木板,向北望:

    “怎地还不来?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

    刘牢之在寿春和杜英、谢玄分别,之后率领两淮水师沿淝水转濡须坞入大江,过采石矶、三山矶,至堂邑城对面之燕子矶、笆斗山外,和大江水师汇合。

    在大江水师的楼船上,刘牢之和统领水师的楼船将军陈祐简单交流了一下看法,便自请率两淮水师战船继续南下,前来瓜洲渡。

    按照杜英和谢安之前的猜想,司马昱想要借助鲜卑之兵马,肯定也是想要慕容儁麾下的善战之兵,尤其是骑兵。

    既是因为骑兵是鲜卑人的招牌,来去如风,的确能够在世家借助其遍布江南的情报网络反应过来之前,直接一家一家的杀过去,以一力破百巧之势捣毁世家全部的布局,也是因为骑兵在江南的行动,还是难免受到河网的限制,所以需要船只的及时配合,而司马昱还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

    根据之前的消息以及杜英和谢安的合理推断,司马昱在水师之中肯定安插有人手,到时候可以调动水师战船不说,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世家都同气连枝,一样有站在皇室这边的世家。

    比如褚家,又比如庾家,比如何家。

    这些或老牌或新来的外戚世家,本来就因为其外戚的身份,在朝堂青云平步、呼风唤雨,尤其是后两者,都曾经出过位极人臣的人物,所以他们显然也是不甘心之前的安逸逍遥受到王谢世家以及吴郡世家的联手挑战。

    会追随司马昱也在情理之中。

    因而司马昱需要的时候,这些世家完全可以为其调配满足一支五千人骑兵穿梭于河网之中的船只。

    这也意味着,司马昱其实完全掌控了这一支鲜卑骑兵的去向,也可以利用是不是要为鲜卑人提供船只而逼迫他们不得不配合行动,否则司马昱完全可以利用水网将这条过江恶龙束缚住。

    这恐怕也是司马昱愿意引狼入室的底气。

    所以杜英和谢安都认为司马昱索要的鲜卑兵马,在广陵,自然也就让刘牢之率领水师直接赶往广陵。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此时站在船楼不远处,在江风中显得颇为瘦弱的那个年轻男子。

    蔡系,抚军大将军府长史。

    正儿八经的司马昱的人。

    之所以司马昱的手下好似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也是因为司马昱以会稽王摄政的身份,开会稽王府,插手朝堂,之前还以抚军大将军的身份,开抚军大将军府,插手军旅。

    多年暗中布置,一点点的吸引招徕人才,现在,正是他这些暗手伏笔全部搬上台面,和杜英、桓温、谢安乃至于慕容儁等林林总总一较高下的时候。

    历史上的司马昱,就是凭借着这些层出不穷的暗手,能够带着皇室在外面的桓温、内部的谢安,双层乃至于多重压力下,踉踉跄跄前行,甚至到最后还有几分巩固皇权的架势,不过他的心血,最终还是为另一股登上历史舞台的势力——流民小帅做了嫁衣。

    而现在,一直在黑暗中踽踽前行的司马昱,好似是看到了一丝破开这混沌的希望,所以会想要孤注一掷,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刘牢之赶到瓜洲渡外江面的时候,大江水师的十余艘战船是由这位抚军大将军府长史作为最高指挥的,虽然其为文官,但是十余艘连楼船都没有的战船,放在家大业大的水师之中,本来就是一路偏师罢了。

    长史亲自指挥,已经有几分高职低权的意味,更何况在江左军旅之中,文官指挥军队本来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之前有褚裒、殷浩的北伐,最近也有谢万主持的北伐,都属于典型的文官挂帅。

    毕竟他们的出身,比他们到底是文官还是武官,来的更重要一些。

    刘牢之作为征虏将军麾下楼船校尉,而且携带来了两艘楼船以及诸多蒙冲走舸,无论是从专业性上,还是从部队数量上,他都更适合作为这支舰队的主帅。

    至于其将门子弟的身份,或许比不上蔡系的出身——蔡系之父是如今称病在家的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蔡谟,时年七十五岁,也是当年扶立南渡晋室的重臣,堂堂“中兴三明”,更是曾领徐、兖、青三州军事,比肩如今杜英和桓温位置的封疆大吏,也是和司马昱共同受命辅政的朝廷砥柱。

    在这方面,刘牢之的确比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而让杜英、谢安都能对蔡系提高戒备,也不只是因为其司马昱麾下长史的身份,也因为其背后的蔡家。

    在陈留郡这一亩三分地上,豪门望族太多,陈留蔡氏的确排不到前面,但是只要蔡谟还在一天,陈留蔡氏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世家豪门的列表之中,并且还会被归入亲近皇室的一派,此是因为蔡谟之前是“琅琊王师”。

    琅琊王,东晋皇室起家时的封号,也是皇帝备选继位者的保留封号。

    且,之前蔡谟曾经和司马昱欣赏提拔的殷浩爆发严重的冲突,以至于殷浩搜罗罪证想要将蔡谟直接问罪斩杀,后来在手握兵权、事关北伐一路兵马的荀羡连劝带威胁之下,方才将其贬为庶人,然自殷浩兵败之后,司马昱即刻起用蔡谟,蔡谟也顺水推舟重任光禄大夫,本来就已表明其仍然愿意和皇室配合的态度。

    相比之下,谢安那个屡屡征召不出的态度,就是摆明旗帜要和朝廷唱反调的。

    正是因为蔡家的这个态度和立场,所以杜英和谢安一样认为,蔡系就是司马昱派遣到瓜洲渡接应鲜卑兵马南下的暗子。

    当然,在此之前,一切都没有串起来,所以蔡系的存在,并没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蔡系的存在,已经对这支船队的掌控,正好可以配合司马昱的计划。

    形成一个看上去颇为完美的偷渡鲜卑骑兵的链条。

    第一二三五章 生擒司马恬

    因此杜英便要求刘牢之赶到瓜洲渡外,尽可能的掌控江上水师战船,以防止鲜卑人自此南下。

    蔡系在把水师指挥权交给刘牢之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痛快的,但是最后他还是交了。

    这让刘牢之心中安稳,但随着天色再一次向晚,他心中的不安,也再一次浓郁起来。

    风雪之下,整个天都格外阴沉而昏暗,浓密的云覆盖住了整个天空,看不到云在流动,粘稠凝滞的仿佛此时刘牢之阴沉沉的心。

    他正想要吩咐,派人前去广陵城方向一探究竟,哪怕打草惊蛇也得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突然,北方被雪和冰雾所笼罩的大地上,突然出现几个飘忽不定的黑点。

    终于来了么?

    刘牢之心中如是想。

    他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蔡系。

    蔡系依旧不动声色。

    安稳如泰山。

    也不知道他那瘦弱的身躯是如何在瑟瑟寒风之中、在刘牢之锋锐如刀的目光之下,一动不动的。

    就像是他那个从年轻到风烛残年,都是朝廷上不可或缺一道身影的父亲一样。

    “报!”负责在岸上搜集消息的斥候疾步登上船楼,“少将军,来的骑兵,是关中的人!”

    “嗯?”刘牢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关中骑兵为什么已经冲到这个位置了,可是他们却没有看到鲜卑人的身影?

    莫非这些家伙,一夜之间,就把广陵城内内外外数万鲜卑兵马都给收拾干净了?

    “将军,他们让尽快放下船只、靠泊码头,后续兵马要渡江!”

    刘牢之顿时脸色微变。

    过江?

    没有看到鲜卑人,可是关中兵马却要过江?

    刘牢之倒是没有去想,杜英是不是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想要直接趁胜追击、冲入建康府。

    因为这个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不现实。

    杜英统共就带着两千骑兵,千里奔袭,应当已经疲惫不堪,再向南渡过大江、抵达京口,折而进攻建康府,哪里是说打就打下来的?

    更不要说朝廷至少现在还有大义名分在,一个封疆大吏,直接率军出现在建康府外,民心怎么可能会向着你?

    因而刘牢之也只能把整件事向最坏的方向考虑。

    那就是,鲜卑人并没有被击败,恰恰相反,他们从另外的方向渡江了!

    所以关中王师才会急匆匆的跑过来,要即刻渡江,对面坐镇京口的郗愔会怎么想,江上的水师会怎么想,他们顾不上了。

    那么······

    刘牢之大步从蔡系的身边走过,下楼,不过当他下了几步台阶,想起来什么,霍然回头,问道:

    “尔之前可知道?”

    蔡系好似愣了一会儿,方才回过头,脸上满是茫然神色:

    “少将军何意?”

    刘牢之好生端详着他的神情,也没有看出来什么端倪,只好甩了一句:

    “若是不知道最好!”

    说罢,他就急匆匆转身下令:

    “靠岸!”

    在刘牢之的身后,蔡系过了许久,方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刘牢之的背影,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