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不求甚解地回过头去,冯崛的窃笑没来得及收,被抓个正着。 “你!冯、石、之!” 冯崛撒腿跳开,两人一前一后追打出去。 半个时辰后,蒲内侍与越离有说有笑地推门而出,神色热络仿佛亲如一家。 越离将他送到门外,他点了点其中两个女侍,嘱咐道:“沄,津,你们在大人府上可都机灵点,大人,她二人是宫里出挑的侍从,您有事吩咐,别累着自个儿。” 名唤沄、津的侍女齐声应和,利索拊掌单膝而跪,一看就有武学底子在身,也不似其他侍人那般宽袖长裳。 越离也不看她二人,只对蒲内侍挽笑:“诚惶诚恐,多谢蒲内侍挂记。” 蒲内侍也笑:“宫中挂念大人的,大有人在,大人莫负王恩,小人这就不叨扰了。” 他拱手相送,“今日初开府邸,无心怠慢,蒲内侍慢去。” “大人言重,这就回吧。” 两人客客气气相送而别,车马缓缓驶出静谧的东街,将越离与十数名仆从落在身后。 蒲内侍坐在质朴车中,来时乘坐的官车已留在越离府中,今后他进宫皆乘官车。 坐在车板上的小内侍忍不住掀帘而入,“义父,今日怎么进去这么久?” 蒲内侍阖着眼皮,不疾不徐道:“我奉命而来,敢不周全?” “我看这新上任的大人文文弱弱的,”小内侍想起那两个眉眼含剑的侍女,撇了撇嘴,“未必值得义父花大心思……哎哟!” 蒲内侍两个鼻孔出气,一巴掌扇他脑门上,“你个颈上顶尿壶的东西,不懂就多看多琢磨!把嘴闭上!” “文文弱弱?呵,”蒲内侍冷笑一声,“能在王上面前失仪冲撞还开府上殿的人,莫说宫中,就是整个楚国,都没有第二个!” 他可忘不了这位文弱先生,是如何两手沾血地掐在楚覃颈间! 小内侍也被他的话震住,讷讷不言了。 “笃笃” 车壁传来叩音,车夫恭敬道:“大人,左尹大人的家仆来请。” 蒲内侍眉间一紧,随即振袖而出,笑脸相迎。 左尹毕程府上的侍人连忙前趋躬身:“蒲大人,我家先生在府上备了热茶,邀您小坐歇息片刻。” “小人今日奉公前来,”蒲内侍打眼一扫,见毕程那厮没有亲自前来,否则他还真不好推脱,当即松下一口气,“还需尽快回宫向大王述职,左尹大人一番美意,小人今日怕是无福消受,来日定向大人赔罪。” 他搬出楚覃这座大山,毕家的仆从面面相觑,只好讪讪让道。 小内侍倒是坐得安稳,替他堪堪坐定的义父理着衣摆,嘟囔道:“这一路可真不容易,三拦四阻的……” 蒲内侍显然早已习惯,他毕竟是楚覃身边之人,谁都想从他身上探听点风声雨声。 唯独这位毕程大人,总是不知进退地拦住他,屡屡暗劝他识大局…… 毕程莫不是以为他是大王的幕僚,姓蒲的就非与他同流不可? 且不说到底是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是了,那绳上的蚂蚱也各有各的爬法。 蒲内侍重重哼出一声,踹了小内侍一脚,“你义父都下车应和去了,你这屁股倒是稳当!” 小内侍讨好地捶在他腿上,“嘿嘿,义父疼我嘛。” 蒲内侍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去了。 另一头,仆从们灰溜溜地回府复命。 毕程在府上心神不定地踱来踱去,听他们截人未果,也顾不上生气,只是踱得越发起劲了。 这蒲内侍是个死脑筋的,他早有所料。 但那越离分明与殿上行刺的公子燎是一伙儿的,公子燎重伤不明,越离却已经封官开府了。 他万万没想到,杀伐果断的楚覃会在公子燎的事上拎不清! 公子燎一回来,萧济那群老狐狸迟早按捺不住,斩草不除根,等着火大了就迟了。 他猛地顿住脚步,怔怔看着门外被日光晒得发白的地砖。 常言道,君心难测,弑父都毫不手软的楚覃,不会对他这胞弟真有几分不忍吧…… 大老远亲往去魏把楚燎接回来,此事本就令毕程多有不安。 如今都已殿上行刺了,大王还在犹豫什么?! “来人!更衣!” 他火烧眉毛地回到寝室,吩咐道:“备车,本官要立刻进宫,面见大王!” 第80章 共谋 三日后,众人翘首以盼的消息终于传来。 公子燎蛮横无礼有失本分,责令其为先王守陵,无诏不得入郢,即刻动身,发配王陵。 醒过一回的楚燎被抬上马车,在昏沉和众人的观望中驶离王宫。 这样也好,无论是何事,总能有几分喘息。 为防耳目,楚覃居然没有在他身边安插任何眼线,远远出乎越离的意料。 马车驶出都门外,在大片空荡的草野中,有一人头戴斗笠嘴叼草根,耷拉脑袋数着蚂蚁搬家。 眼见那只有寥寥数人护送的寒酸马车出来了,他呸掉草根,半点不见外地冲上前去,求主家给碗饭吃。 马车急停,楚燎险些磕了脑袋,竟也没有任何不悦。 相反,他一言不发略有所思,撩开车帘,与抬目而来的屠兴看了个对眼。 屠兴不高兴地撇撇嘴,有气无力抱拳道:“求主家赏个活计吧,要吃不起饭了。” 谁让他被先生好言“赶”了出来,好容易占到的屋子就这么让冯崛白捡了去! “世鸣身边离不得自己人,石之武力远不如你,我鞭长莫及,力不从心,除了你,我再无可托之人。” 越离拉着他,字字恳切句句凄惨,如果没有冯崛在后面龇牙咧嘴,还真像那么回事! 罢了,屠兴老远望来,心想这小公子也真是没落了,身边只有些老弱病残。 楚燎并未束发,鬓边长发随风轻扬,他面皮青白,不知是否在车厢里的缘故,脸上蒙着一层沉疴日久的阴翳,只漏出一个苍白的下颌。 屠兴凑近一看,心里仅剩的那点怨气也散了。 先生说得不错,小公子如今这副模样,身边还真缺不了人。 只是他这目不转睛的眼神也太瘆得慌…… 楚燎拿黑洞洞的眼珠照了他一会儿,扯唇一笑,平白溢出些森森凉气。 “既是我大楚子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罢了,你就留在本公子身边,”他收回手臂,声音远去:“上车,御马吧。” 屠兴打了个哆嗦,手一撑坐上车板,接过老马夫递来的鞭绳。 这小公子是怎么了?跟变了个人似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头得跟先生好好说道说道…… 车内的楚燎捂住发烫的心口,运气半晌,那股撕扯的痛意方缓缓褪去。 他尽他的道义,我养我的伤。 只要别乱动,伤口总有一日会愈合的。 // 正极殿上,议政的百官各有所思地散去。 天空乌云缭绕,已有微雨拂面。 毕程握着板椟心事重重地离开,慢半拍回应着同僚的呼喝。 他一步一步顺阶而下,蓦然回首,仰目上视,似乎还能看到当日他手捧太子印呼风唤雨的身姿。 他不能坐视任何隐疾毁掉这一切。 “大人,马车驻在西门!” 家丁见他调转方向加快脚步,趋步跟上提醒道。 毕程将板椟扔给他,“不必跟来,你回车上等。” 家丁踉跄接住,捧着板椟愣怔目送他远去。 毕程一路风风火火,胸中斟酌着措辞,要一击必中,要亟不可待! 公子燎,定不能留! “先生留步,王后娘娘有请。” 他身形一滞,勉强挤出笑意:“臣有要事在身,烦请娘娘稍等,臣面见……” “娘娘知晓先生为何事而来,”王后身边的侍女毫不退让道:“王心深不可测,娘娘劝先生莫要唐突,晚不了这一时半刻。” 毕程皮笑肉不笑,眼珠稍转,侧过身子。 早知这萧瑜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她已贵为王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陪萧济那老东西搅这摊浑水? “臣受教,劳动姑娘带路。” 侍女躬身一礼,“先生言重,请随奴婢来。” 毕程心中五味杂陈,一会儿是胞弟,一会儿是王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的? 他在楚覃身边待的时间算不得久,却也实在不短了。 现今人人都称大王仁义,被胞弟伤透了心仍能网开一面……可他总信不踏实。 能爬到那个位面上的,有几个是真仁义? “先生请。” 辗转间到了王后内院,他不免汗颜,垂首等候。 “可算把先生盼来了。”萧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款款转入回廊,朝亭下踱来。 毕程堆笑打揖:“娘娘诸务杂身,下官怎好随意叨扰。”